月光从穹顶窟窿倾泻而下,照得神殿地面的碎玉泛着冷光。
沈烬的指尖悬在玉简上方,后颈诅咒印记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那是她操控烬火时才会出现的灼痛,此刻却因\"双生劫\"三字翻涌如潮。
\"你们的命运早已纠缠,此劫非一人可解。\"圣女的声音像浸了冰碴的丝帛,刮过沈烬耳际。
她终于接过玉简,触到表面凹凸的刻痕时,腕间忽然一紧——楚昭的手指扣住她手腕,指节因用力泛白。
\"这上面的字迹......\"楚昭的声音低哑得陌生,他另一只手抚过玉简纹路,\"与我母妃临终前所写的信相同。\"
沈烬猛地转头。
月光里,楚昭眼尾的红痣像滴凝固的血,那是他极少显露情绪的佐证。
她见过他在朝堂上翻手为云的冷硬,见过他在她刺向他心口时眼尾都不颤的狠戾,却从未见过此刻——他瞳孔微缩,喉结滚动,仿佛被什么往事绞住了呼吸。
\"母妃的信......\"楚昭松开沈烬手腕,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半块残玉,那是他贴身藏了十年的东西,\"她说'因果轮回,终有解时',我以为是她病中呓语......\"
蛊虫大师突然咳嗽一声。
老人布满皱纹的手探入怀中,摸出枚蒙着灰的铜镜,铜锈在他掌心蹭下一片绿痕:\"此镜可照见前世因果。\"他用衣袖仔细擦拭镜面,\"但需两人同触,否则......\"
\"否则如何?\"沈烬打断他。
她盯着铜镜里模糊的倒影,烬火在指尖跃动,将倒影灼出细碎光斑——那光斑像极了前世记忆里,宫殿火海中飞溅的火星。
\"否则只能见半段残像。\"蛊虫大师将铜镜放在两人中间的碎玉堆上,\"双生劫的咒,本就是两人共织的茧。\"
沈烬的手指悬在镜面上三指处。
她能感觉到楚昭的目光落在她侧脸上,像根细针,挑开她层层伪装的硬壳。
十年前沈家满门血溅长阶时,她对自己说要做最锋利的刀;三个月前嫁入楚王府时,她对自己说要做最毒的药。
可此刻,她竟有些害怕——怕镜中映出的,是她不愿承认的、藏在恨里的那丝柔软。
\"我来。\"楚昭突然伸手,掌心覆上镜面。
他的手背上还留着方才与黑雾相搏的灼痕,在月光下泛着青红。
沈烬看着那道伤痕,鬼使神差地将手覆了上去——她的掌心贴住他手背,指腹擦过他腕间的共生蛊纹,那蛊纹突然泛起温热,像活过来的小蛇。
镜面骤然泛起银光。
沈烬的瞳孔骤缩。
她看见自己穿着大红色喜服,站在烈火熊熊的宫殿前。
火舌舔着雕梁画栋,将\"昭\"字宫灯烧成灰烬。
她身后站着个白衣男子,腰间玉佩坠着与楚昭袖中残玉相同的纹路——是楚昭的脸,却比现在清俊几分,眼尾没有红痣,只有未干的泪痕。
\"阿烬,走!\"白衣男子抓住她手腕往宫外拖,\"我守着这殿,你带着传国玺......\"
\"闭嘴!\"红衣的\"她\"反手给了他一巴掌,泪水混着烟火味溅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当年你说'愿与我共赴生死',现在倒要我独活?\"她从发间拔出发簪,尖端淬着幽蓝毒光,\"你若死,我便用这毒簪剜了自己的心——双生劫,我陪你劫!\"
画面突然扭曲。
沈烬眼前闪过无数碎片:白衣男子跪在焦土上,怀里抱着红衣女子逐渐冰冷的尸体;血滴在残玉上,凝出与楚昭腕间相同的蛊纹;一道黑影掠过废墟,将半块玉塞进男子手中,低笑:\"这咒,够你们生生世世互相折磨了......\"
\"够了!\"楚昭猛地抽回手。
他额角沁着冷汗,喉结剧烈滚动,像是要将涌到嘴边的呕意咽回去。
沈烬这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不觉得疼,只觉得心口像被人用钝刀反复切割。
\"前世......\"她声音发颤,\"我是你王妃?\"
楚昭没有回答。
他盯着铜镜里自己泛红的眼尾,那里不知何时多出一点红痣,与现世的位置分毫不差。
他想起母妃临终前攥着半块玉,血沫沾在他手背上:\"昭儿,你是前朝太子......\"又想起第一次见到沈烬时,她站在梅花树下,发间火精灵跃动的样子,像极了前世那盏被他亲手点燃的\"昭\"字宫灯。
\"那咒......\"沈烬摸向后颈发烫的印记,\"是因为我前世不肯独活?\"
\"因爱成恨,因恨成执。\"圣女突然开口。
她的白玉铃铛不知何时恢复了清亮,\"前世你以命相护,他以恨封心;今生你带着灭门之仇,他藏着血脉之耻——这咒,便在你们互相刺向对方的刀尖上,越磨越利。\"
风沙拍在神殿残墙上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
沈烬猛地转头——火精灵不知何时从她发间飞了出来,小红球胀成鸽蛋大小,火苗急促地跳动着,像在传递某种信号。
\"黑煞尊主......\"蛊虫大师突然抓起铜镜塞进怀中,\"他追着死咒的根来了,而根......\"
\"在我们的共生蛊里。\"楚昭接口。
他抽出玄铁剑,暗金蛊纹在剑身上流转,与沈烬指尖跃动的烬火遥相呼应。
沈烬看着那抹交缠的光,忽然想起前世火海间,她与他交握的手——那时他们的血混在一起,烫得像现在的蛊纹与烬火。
火精灵的火苗突然发出\"噼啪\"轻响。
沈烬下意识看向它,就见小红球在两人之间来回飞旋,最后停在共生蛊纹上方,火苗映得蛊纹泛起金红,像滴即将坠落的血。
\"原来如此......\"
极轻的呢喃混在风沙里。
沈烬以为自己听错了,正要细辨,楚昭的剑已抵住她后腰——他贴着她耳畔低语:\"黑煞尊主到了。
等下无论发生什么,你先护好自己。\"
沈烬的烬火在掌心凝聚成赤焰。
她望着楚昭眼尾的红痣,突然笑了:\"殿下忘了?
双生劫,我陪你劫。\"
火精灵的火苗突然涨高半寸,小红球表面裂开细如蛛丝的金纹,竟发出清凌凌的女童声:\"原来如此......难怪你们的烬火与蛊虫会共鸣,那是前世残留的印记。\"
沈烬的睫毛剧烈颤动。
她盯着那团会说话的火焰,后颈诅咒印记的灼痛突然化作酥麻,像有根细针正挑开记忆里最隐秘的茧。
烬火在掌心忽明忽暗,竟自发朝着楚昭腕间的共生蛊纹涌去——那道青黑色的纹路本如蛇鳞般蛰伏,此刻却泛起珊瑚色的光,与她指尖的赤焰在半空相触,迸出细碎的星火。
\"唯有解开双生劫,才能真正掌控力量。\"噬魂的声音从蛊虫大师袖中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
沈烬这才注意到老人腰间的蛊囊在微微震动,一只半透明的银蛊正扒着囊口,复眼里映着两人交缠的光。
\"所以......\"沈烬的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混着烬火的热度渗出来,\"我不是为了复仇才来到你身边,而是因为命中注定?\"她尾音发颤,像片被风卷着的枯叶——十年前沈家满门血溅长阶的画面突然涌上来,父亲最后那句\"小烬,活着\"的口型,与前世火海间\"阿烬,走\"的呐喊重叠成刺。
楚昭的拇指抹掉她掌心的血珠。
他的手还带着方才与黑雾相搏的余温,指腹的薄茧蹭得她发痒:\"那我们就一起打破这宿命。\"他转头时,眼尾红痣在月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像颗要坠下来的血滴。
沈烬这才发现他的指节还在发抖——原来他也不是完全镇定,只是把所有动摇都压在骨缝里。
\"你是否知道破解之法?\"楚昭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玄铁,但握着沈烬的手却悄悄收紧,像是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
圣女的白玉铃铛轻轻一响。
她垂眸时,眼尾的金粉落进月光里,\"没有破解,只有超越。\"她的声音像雪水漫过青石板,\"你们必须选择——是继续沉沦于前世执念,还是携手面对未来。\"
沈烬的喉咙发紧。
前世那把毒簪突然出现在她记忆里——幽蓝的尖刺,她曾用它抵住自己心口,说\"你若死,我便剜心\"。
可现在,她的执念是沈家血仇,楚昭的执念是前朝血脉,这两团火在他们心里烧了十年,怎么可能说放就放?
\"时间到了。\"蛊虫大师突然起身,衣摆扫得碎玉丁零作响。
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按在铜镜上,镜面竟烫得他缩回手:\"黑煞尊主的死咒追着根来了,这神殿的结界撑不过半柱香。\"他浑浊的眼珠突然亮起来,\"你们必须现在抉择——是继续用仇恨当刀,还是把命门交给对方。\"
风沙突然灌进神殿,卷着沈烬的发尾抽在楚昭脸上。
他望着她被风吹乱的眉眼,忽然想起前世那夜,她也是这样站在火海里,发间珠钗被烧得发红。
那时他说\"走\",现在他想说\"留\"。
\"我选未来。\"楚昭的声音被风沙揉碎又拼起,\"前世我们用命相护,今生就用命相托。\"他将沈烬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隔着两层衣襟,仍能摸到心跳如擂鼓,\"我的命门,给你。\"
沈烬的烬火突然暴涨三尺。
那团赤焰裹着她的手,竟透过楚昭的衣襟,在他心口烙下朵火苗形状的印记——与她后颈的诅咒印几乎一模一样。
她望着他眼尾的红痣,想起前世他跪坐在焦土上的模样,想起今生他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狠戾,突然笑了:\"我的命门,也给你。\"
铜镜突然发出刺目的银光。
沈烬和楚昭交握的手被映得发亮,镜中倒影却不是两人现在的模样——是前世的红衣喜服,是今生的玄铁剑与烬火,是十世轮回里无数次交缠的身影,像条没有尽头的红绳,在镜中绞成团。
\"小心!\"蛊虫大师的惊呼被风声撕碎。
沈烬感觉有股阴冷的力量正穿透神殿的残墙,像无数冰针刺进她后颈的诅咒印。
她转头时,正看见铜镜的银光突然凝成漩涡,将两人交叠的倒影往里吸——那漩涡中心泛着幽蓝,与前世毒簪的颜色一模一样。
\"这是......\"楚昭的玄铁剑自动出鞘,剑身上的蛊纹与沈烬的烬火连成光网,试图抵住那股拉力。
\"命运的漩涡。\"圣女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焦急,\"它要吞掉你们的选择,重新编织宿命!\"
沈烬望着镜中越来越清晰的漩涡,突然拽着楚昭往前一步。
她的烬火与他的蛊纹在掌心烧得发烫,像两团要融成一体的岩浆:\"既然躲不过,就闯进去。\"
铜镜的银光骤然炸亮。
在彻底被白光吞没前,沈烬听见火精灵的尖叫:\"他们要被吸进前世记忆里了!\"
而楚昭的声音混着风声灌进她耳朵:\"阿烬,这次换我带你走。\"
铜镜表面的银光仍在翻涌,将两人交叠的身影一点点吞噬。
殿外的风沙突然静了,只剩下铜镜轻颤的嗡鸣,像在诉说某个即将展开的、关于宿命与破局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