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金銮殿的铜鹤香炉里已飘出沉水香。
楚昭站在丹墀下,玄色衮服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玉璏上凝结的薄霜——那是方才在偏殿与太医院院首对峙时,掌心灼出的烬火余温。
\"殿下,百官到齐了。\"影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尾音裹着殿外未消的焦味。
楚昭垂眸看了眼腕间的珊瑚手炉,炉身还残留着沈烬昨夜触碰时的温度。
他闭了闭眼,将手炉塞进袖中,拾级而上。
金銮殿内,龙椅空置。
魏景明站在东侧首列,朝服下的手指攥着个檀木盒,指节因用力泛白——盒里装着昨夜从李御史密室搜出的密信,每一页都盖着柳怀安私印,墨迹里浸着黑煞教特有的毒香。
\"启禀殿下,\"魏景明向前一步,檀木盒\"咚\"地磕在青砖上,\"这是昨夜刺客案牵连出的逆党名单,及柳丞相与黑煞教往来的密信。\"
殿中霎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
柳怀安正端着茶盏的手猛颤,青瓷盏\"啪\"地碎在地上。
他踉跄两步扶住御案,鬓角的银线随着喘息直颤:\"污蔑!
分明是九皇子为夺储位构陷老臣!\"他突然拔高声音,转身指向殿中几位白发老臣,\"各位大人想想,当年先皇托孤时,老臣是如何跪在灵前立誓的?
如今这乳臭未干的小子要篡权,我们能容吗?\"
几位与柳家有姻亲的老臣面面相觑,有人攥着朝笏欲言又止,有人轻咳着后退半步。
赵敬之靠在殿柱后,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那枚刻着\"忠\"字的玉佩——那是先皇亲赐,此刻却硌得掌心生疼。
他望着楚昭紧抿的嘴角,又想起十年前雪夜,这孩子跪在冰天里求见病中的皇帝,自己奉柳怀安之命将人拦在宫外......
\"丞相急了。\"楚昭的声音像浸了冰的刀刃,\"若真清白,何惧查验?\"他抬袖示意,影七立刻捧着个朱漆木匣上前。
匣盖掀开的刹那,殿中飘起股熟悉的沉水香——正是楚帝书房特有的熏香。
\"这是陛下前日深夜交于本宫的遗诏副本。\"楚昭指节扣住卷轴,缓缓展开,\"内容为:朕身体日衰,着九皇子楚昭监国,即日起总领六部,待大朝会行传位礼。\"
\"哗啦\"一声,不知是谁的朝笏掉在地上。
柳怀安的脸瞬间白得像纸,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身后的青铜烛台。
烛油溅在他玄色官服上,烫得他嘶声倒吸冷气,却仍梗着脖子喊:\"不可能!
陛下昨日还宣老臣......\"
\"陛下昨日宣的是太医院院首,开的是安神汤。\"楚昭的目光扫过殿中,最后落在赵敬之脸上,\"赵统领,昨夜值守的是你麾下亲卫吧?
可有人见陛下召见外臣?\"
赵敬之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昨夜子时,自己确实奉柳怀安之命,让两个小太监往皇帝药盏里添了安神散——那药能让人沉睡三日不醒。
此刻他望着楚昭眼底的冷光,突然想起先皇临终前攥着他手说\"护好昭儿\"的模样,终于垂下眼:\"回殿下,末将昨夜未闻陛下召见外臣。\"
柳怀安的膝盖\"扑通\"砸在地上。
他望着阶上那个曾经被自己踩在泥里的九皇子,忽然想起半月前黑煞尊主说的\"楚昭有大邺皇族血印\"——原来这才是陛下突然属意他的原因。
他猛地抬头,想喊\"他是前朝余孽\",可触及楚昭袖中露出的珊瑚手炉时,喉间突然泛起腥甜。
沈烬是被金銮殿的钟声惊醒的。
她倚在承乾殿窗边,望着晨雾里飞檐上晃动的铜铃,烬火在血管里翻涌,右手背的红纹烫得像要烧穿皮肤。
珊瑚手炉不知何时从袖中滑出,炉身的温度与她掌心的灼痛渐渐重合——这是她第一次,清楚地感知到另一个人的诅咒。
\"娘娘,金銮殿方向传来喧哗。\"小宫女捧着药碗站在廊下,声音发颤,\"赵统领的亲卫说......说殿下要清算了。\"
沈烬摸了摸腕间的手炉,火印的红纹突然连成完整的凤凰形状。
她望着殿外渐亮的天色,将绣着金菊的披风往肩上拢了拢。
烬火在她指尖跃动,像在指引着什么方向。
金銮殿的蟠龙柱下,楚昭正将遗诏递给魏景明传看。
殿外的晨雾被风卷散,露出东边天际的朝霞。
他忽然听见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抬眼望去,便见一抹月白身影穿过丹墀,裙角扫过满地残烛,在青石板上拖出一道淡金的光。
沈烬缓步走上殿前,声音清冷:
沈烬的话音像一把淬了冰的银针刺进金銮殿的喧嚣里。
楚昭握着遗诏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他望着月白裙裾扫过自己玄色靴面,忽然想起昨夜承乾殿里,沈烬蜷在软榻上翻那本《大邺秘史》时,火纹从腕间爬到手背的模样。
她当时说:\"柳怀安书房的暗格里,应该藏着黑煞教的密信。\"现在想来,她指尖的烬火怕不是在引着他找证据——原来从昨夜开始,这女人就在给他递刀子。
魏景明的朝服下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藏在腰间的檀木盒。
他猛地反应过来,朝影七使了个眼色。
影七早候在侧,朱漆木匣\"咔嗒\"打开的瞬间,殿中飘起股腐鼠般的腥气——正是黑煞教密信特有的毒香。
柳怀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望着匣中泛黄的纸页上自己的私印,喉间泛起铁锈味。
前日黑煞尊主还说\"楚昭不过是前朝余孽,掀不起风浪\",可现在这女人竟连他与刺客头目见面的事都知道......他突然想起三日前在城西破庙,那个左肩有火焰胎记的死士确实提过\"九皇子妃\"的名字,当时他只当是刺客胡言,原来沈烬早就在盯着他!
\"贱蹄子!\"柳怀安突然暴喝一声,腰间玉牌\"当啷\"坠地。
他踉跄着撞翻身后的青铜鹤炉,火星溅在朝服上烧出个焦洞。
殿中老臣们惊呼着后退,有人被阶石绊倒,朝笏\"哐当\"砸在青砖上。
赵敬之的手按上剑柄,却见柳怀安从靴筒抽出短刃,寒光直取楚昭咽喉!
楚昭连退半步,玄色衮服擦过蟠龙柱上的金漆。
他望着那抹刺来的寒光,竟想起十岁那年在冰天雪地里跪了整夜,柳怀安踩着他冻僵的手背说\"皇子又如何,不过是个没娘的野种\"。
此刻短刃离他喉结只剩三寸,他甚至能看清刀刃上凝结的冰珠——直到一声清越的剑鸣破空而来。
赵敬之的剑鞘精准磕在柳怀安手腕上。\"咔嚓\"一声,短刃坠地时溅起的火星,正好落在柳怀安方才撞翻的鹤炉余烬里。\"柳相这是要弑君?\"赵敬之的声音比金銮殿的晨雾还冷,他反手用剑脊抵住柳怀安后颈,\"先皇临终前抓着末将的手说'护好昭儿',末将今日才算明白,护的是这天下的明主。\"
几个侍卫冲上来用铁链锁住柳怀安。
他被按在地上时,瞥见沈烬腕间的珊瑚手炉——那是楚昭从不离身的物件,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你们...你们是一伙的!\"他突然笑起来,涎水顺着嘴角滴在青砖上,\"楚昭有前朝血脉,沈烬会妖火...你们当这天下人都是瞎子吗?\"
殿中霎时死寂。
魏景明的檀木盒\"啪\"地摔在地上,密信散了一地。
几个老臣面如死灰,有个与柳家联姻的侍郎踉跄着后退,撞翻了烛台。
沈烬望着楚昭绷紧的下颌线,烬火在血管里翻涌得更凶了——他的诅咒在她体内发烫,像两团被强行揉在一起的火焰,随时要烧穿皮肤。
\"带下去。\"楚昭的声音像浸了千年寒潭的玉,他弯腰拾起地上的遗诏,指腹擦过父皇熟悉的墨痕,\"天牢的冰窖最适合柳相,让他慢慢想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侍卫拖走柳怀安时,他的指甲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沈烬望着那道拖长的血痕,忽然想起自己七岁那年,沈家满门被斩时,母亲的血也是这样在青石板上蜿蜒。
她握了握腕间的手炉,火纹从手背爬上小臂,在月白袖底烧出个小红洞——这是诅咒反噬的预兆,可她此刻竟觉得疼得痛快。
\"殿下。\"魏景明捡起散落的密信,朝服上沾了块烛油,\"这是柳党余孽名单,臣这就去......\"
\"不必。\"楚昭打断他,目光扫过殿中发白的老臣们,\"今日只清首恶。\"他拾级而上,龙椅上的明黄缎子还带着晨雾的潮气。
当他的指尖触到龙首扶手时,沈烬听见他极轻地叹了口气——像十年前那个跪在冰天里的孩子,终于摸到了屋檐下的暖炉。
\"从今日起,\"楚昭坐在龙椅一侧,玄色衮服与明黄缎子在晨光里交织成奇异的颜色,\"我以储君之名代行皇权。\"他的目光扫过殿中,最后落在沈烬脸上,\"至于那些说朕是前朝余孽的......\"他忽然笑了,那笑里带着三分冷,七分势在必得,\"等朕把这江山坐稳了,再一个个说与他们听。\"
沈烬站在丹墀下,望着龙椅上的身影。
晨雾完全散了,阳光透过殿顶的琉璃瓦,在楚昭肩头镀了层金边。
她腕间的珊瑚手炉突然烫得惊人,火纹在袖底连成完整的凤凰形状——这是烬火与诅咒共鸣的征兆。
她知道,他们赢了第一步,可当楚昭说出\"坐稳江山\"四个字时,她忽然想起黑煞尊主密室里那幅画:两个被火焰缠绕的身影,一个坐在龙椅上,一个跪在阶下,脚下是漫山遍野的白骨。
\"娘娘?\"小宫女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太医院院首说您今日的药......\"
沈烬转身时,袖中掉出个碎瓷片——那是昨夜她在柳府暗格里找到的,刻着\"大邺\"二字的残碗。
她望着金銮殿外跪成一片的百官,忽然听见楚昭在身后说:\"传旨下去,明日早朝,朕要见所有告病的大人。\"
晨光里,龙椅上的玄色身影与殿外的日晷重叠。
沈烬摸着腕间发烫的手炉,忽然明白,他们真正的对手,从来不是柳怀安这样的棋子。
当楚昭的名字开始刻在每道圣旨上时,当\"储君\"二字变成天下人的谈资时,那个藏在阴影里的黑煞尊主,那个知道他们前世因果的人,该要现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