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郊外,新绿尚未完全覆盖原野,枯黄的衰草间零星点缀着野蔷薇。
大理寺的快马踏过露水未干的土路,马蹄扬起细碎的泥星。
林姝玥攥着谢砚舟的衣袖,身子不自然地往后仰,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荒野,心里暗暗后悔接下这桩案子。
“前方就是落雁坡,”谢砚舟策马缓行,声音透过腰间的玉佩传来闷响,“据报案的猎人说,尸体就躺在枫林深处。”
“我说谢大人,”箫妄言骑着枣红马从旁掠过,锦缎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您这匹马走得比牛车还慢,怕是到了现场,尸体都要被野狼叼走了。”
林姝玥白了他一眼,却因坐骑突然小颠而惊呼一声,下意识攥紧谢砚舟的腰带。
感觉到身后人的僵硬,她立刻松手,耳尖微微发烫:“对不住,谢大人,我实在是......”
“无妨。”谢砚舟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轻轻扯动缰绳,黑马顺从地放慢脚步,“初次骑马难免不适,抓紧些便是。”
箫妄言见状,故意勒马靠近,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林姑娘若是害怕,不如和本侯爷同骑一匹?我这枣红可是出了名的温顺,保证比谢大人的黑风稳当十倍。”
林姝玥刚要开口,却见谢砚舟握着缰绳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她心中一动,转而望向箫妄言,故意板起脸:“小侯爷这不是折煞我吗?有谢大人在,我自然是要跟着大人学些骑马的本事——再说了,大人的马虽快,却比某些人的嘴稳当多了。”
箫妄言闻言大笑,枣红马被惊得打了个响鼻:“好好好,本侯爷甘拜下风!不过林姑娘,你这偏心得也太明显了些,小心谢大人回头......”
“到了。”谢砚舟突然开口,打断了箫妄言的调侃。
眼前是一片稀疏的枫林,数十棵老枫树干枯矗立,枝头刚冒出指甲盖大的新芽。
尸体仰面躺在枫林中央的空地上,身着粗布短打,胸口插着一支黑色羽箭,血迹已经凝固成暗褐色,在苍白的衣料上格外醒目。
林姝玥下马时险些踉跄,谢砚舟伸手扶住她的腰,又迅速收回手:“当心。”
“多谢大人。”林姝玥定了定神,从袖中取出白手套戴上,走向尸体。
箫妄言则牵着马在枫林边缘巡视,靴底踩断枯枝的声音清晰可闻。
“死者男性,约四十岁,猎户打扮。”林姝玥蹲下身,拨开死者眼皮,“角膜混浊,尸僵中等,死亡时间应在昨夜子时左右。”
她轻轻转动插在胸口的羽箭,箭杆上没有任何标记,“箭头三棱形,入肉三寸,直达心脏,应是当场毙命。”
谢砚舟蹲在她身侧,目光落在死者紧握的右手上:“手里似乎攥着东西。”
林姝玥小心翼翼地掰开死者手指,掌心里躺着几片深绿色的叶子,叶脉间布满白色绒毛:“这是断肠草的叶子,有毒,看来死者临死前曾接触过这种植物。”
“断肠草?”箫妄言不知何时走到近前,手里拎着半块风干的鹿肉,“这玩意儿在山里很常见,猎户常用来做毒饵。”他忽然指着远处的灌木丛,“你们看,那边有踩倒的草茎,像是有人拖拽过尸体。”
三人顺着痕迹来到灌木丛后,只见泥土上有一道明显的拖拽印,尽头是一棵老枫树,树干上钉着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禁入”二字。
“禁入?”林姝玥挑眉,“这荒郊野岭的,禁什么人?”
谢砚舟伸手抚摸木牌边缘,指腹沾上些许新鲜的朱砂粉末:“这字是新写的,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发现这里。”
他突然弯腰,从树根处捡起一支黑色羽箭,与死者身上的一模一样,“箭杆有磨损痕迹,应是常用之物。”
林姝玥环顾四周,突然注意到老枫树后方的山崖上有个凹陷,像是天然的箭靶:“凶手可能在这里练习射箭,误杀了猎户。”
她指着地面上散落的箭羽和木屑,“看这些痕迹,凶手在此处逗留过很久,应该是个惯于用箭的人。”
箫妄言蹲在凹陷处,用匕首挑起一块碎布:“粗麻布,像是猎户的衣物。看来死者是在附近打猎时,被凶手误当成猎物射杀的。”他忽然轻笑一声,“不过这凶手的箭法可不怎么样,居然连人都能认错。”
“未必是误杀。”谢砚舟站起身,目光投向枫林外的原野,“如果凶手知道猎户会来这里,故意设下陷阱呢?”
他指着死者手中的断肠草,“断肠草虽毒,但晒干后可入药,猎户常用来换取银钱。或许他发现了凶手的秘密,才招致杀身之祸。”
林姝玥点头,目光落在老枫树上的“禁入”木牌上:“这木牌新刷的朱砂,说明凶手想掩盖某些东西。谢大人,我们不妨在附近找找,看有没有藏匿的物品。”
三人分头搜寻,半个时辰后,箫妄言突然在灌木丛深处发出一声低呼:“快来!”
只见一块巨大的岩石后,藏着一个用树枝掩盖的土坑,坑里整齐码放着十几捆黑色羽箭,每支箭的尾部都系着一根红绳。
林姝玥拿起一支箭,红绳上隐约有“云”字刺绣:“这红绳像是女子的绣工,凶手说不定是个女子?”
谢砚舟摇头:“未必。有些猎户会让妻子帮忙缝制箭绳,以示区分。”他忽然注意到土坑边缘有半枚脚印,与死者的鞋印不同,“这是女鞋的痕迹,鞋头尖细,跟部较高,应是城里女子所穿。”
林姝玥皱眉:“城里女子为何会在这荒郊野外射箭?难道......”她突然想起死者手中的断肠草,“断肠草晒干后可制成毒箭,凶手或许是用毒箭杀人,再用普通羽箭混淆视听。”
箫妄言打了个响指:“妙啊!看来这凶手是个行家,知道用毒箭杀人不易暴露,还特意留下普通箭支误导我们。”
他忽然指向远处的村落,“不如去村里问问,有没有会制毒箭的猎户,或是常来山里的城里女子。”
谢砚舟点头,转身欲牵马,却见林姝玥望着黑马犹豫不决。
箫妄言见状,立刻凑过去:“林姑娘,要不还是和本侯爷同骑?谢大人的黑风认生,一会儿跑起来......”
“不必。”谢砚舟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几分。他走到林姝玥身边,伸手将她扶上马,自己则翻身上鞍,手臂不经意间揽住她的腰,“抓紧了。”
林姝玥只觉腰间一紧,心跳陡然加快。她能感受到谢砚舟身上淡淡的冷香,与箫妄言的龙涎香截然不同,清冽如松间雪水。
身后传来箫妄言的轻笑声,她立刻正色道:“小侯爷若是再笑,就请你步行回城里吧。”
“不敢不敢,”箫妄言强忍着笑,翻身上马,“本侯爷还要留着力气帮你抓凶手呢——不过谢大人,您这护短的样子,倒像是......”
“闭嘴。”谢砚舟打断道,策马向前。黑马扬起四蹄,在草地上踏出一串轻快的蹄声。
林姝玥紧紧攥着马鞍,感受着身后人的体温,忽然觉得这颠簸的马背,竟比想象中安稳许多。
村落里的调查出奇顺利。据村民说,最近常有个戴斗笠的女子来山里采草药,身边跟着个年轻猎户,两人举止亲密。而那猎户,正是死者的徒弟张三。
“张三上个月带了个城里姑娘回来,”老猎户蹲在门槛上,吧嗒着旱烟袋,“说是他师傅的干女儿,来学认草药。可咱瞅着不像,那姑娘细皮嫩肉的,哪像个采药的?”
林姝玥闻言,与谢砚舟对视一眼:“张三现在何处?”
“就在后山的草棚里,”老猎户指了指远处的山丘,“这小子最近天天窝在那儿,说是在制什么新药......”
三人赶到草棚时,正见张三往箭杆上涂抹一种暗绿色的膏体。看到他们手中的黑色羽箭,张三脸色瞬间煞白,扑通跪地:“大人饶命!是她让我干的!她说师傅知道了我们的事,要去报官......”
原来,那戴斗笠的女子是张三的情人,本是富商家的小妾,因与人私通被逐出府,便躲在山里与张三苟合。
死者发现两人私制毒箭贩卖后,扬言要报官,两人便设计在枫林外射杀死者,再用普通羽箭伪造现场。
“她在哪儿?”谢砚舟冷冷问道。
张三颤抖着指向草棚后的山洞:“在......在洞里藏着......”
箫妄言一脚踹开洞门,却见洞内空无一人,只有角落里散落着几截红绳,上面绣着的“云”字与箭杆上的一模一样。
林姝玥捡起红绳,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正是死者手中断肠草的味道。
“她早就跑了。”谢砚舟转身走出山洞,目光望向连绵的群山,“不过有这些红绳和毒箭,缉拿她并不难。”
回程的路上,夕阳将天边染成橙红色。林姝玥靠在谢砚舟肩头,困意渐浓,迷迷糊糊间听见箫妄言的调侃:“我说谢大人,您这怀抱可比马鞍舒服多了,下次办案是不是该给林姑娘备个软垫?”
“你若再多话,”谢砚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意,“就自己走回去。”
林姝玥嘴角微扬,假装熟睡,心里却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马蹄声渐远,暮色中的原野上,三骑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仿佛一幅永不褪色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