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一,申时初刻,大理寺后衙的石榴树被晒得叶子蜷曲。
林姝玥蹲在墙根给蚂蚁喂糖糕,苏桃桃抱着验尸箱蹦过来,小铃铛撞在箱角发出脆响:“姐姐,谢大人叫我们去城西镜花阁!据说有人死在镜子里!”
“死在镜子里?”林姝玥挑眉,拍了拍裙角起身,牛皮验尸包随动作晃出闷响,“自然是凶手的诡计。”
镜花阁是京城有名的铜镜铺,此刻却门窗紧闭,衙役们正在撬门。谢砚舟立在阶前,墨色官袍被烈日晒得微透,看见林姝玥时,眉峰微不可察地松了松:“死者是掌柜的独女,花如镜,二十岁,今早被发现死在试衣镜前。”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腐木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林姝玥戴上粗布手套,穿过堆满铜镜的前厅,后堂的试衣镜前躺着具尸体,女子身着茜素罗裙,胸口插着半面铜镜,镜面朝上,映着天花板的蛛网。
“角膜重度浑浊,尸僵完全形成,死亡时间应在昨日巳时到午时之间。”她用银针挑开死者牙关,针尖泛黑,“乌头碱中毒,却在死后用铜镜补刀,凶手想误导死因。”
苏桃桃举着油纸伞遮阳,伞骨流苏扫过死者发间的步摇:“姐姐快看,镜子里有字!”
林姝玥凑近,镜面映出她素色襦裙的影子,却在死者胸口位置,有血字倒映——“双生”。她转头看向墙面,那里干干净净,并无字迹。
“是镜像原理。”她用银针敲击镜面,“凶手在对面墙上写血字,通过镜子反射,形成‘双生’的幻象。”
谢砚舟皱眉,目光落在死者紧握的手上:“手里攥着头发,发质粗硬,带有发蜡痕迹,与死者的细软发质不符。”
林姝玥用镊子夹起头发,发现发尾有烧痕:“像是用火钳卷过的大波浪,京城只有醉仙居的姑娘有这手艺。”
验尸房内,林姝玥将半面铜镜放在阳光下,镜面映出她专注的眉眼。苏桃桃蹲在一旁捏面人,这次捏的是花如镜照镜的模样,发间别着朵纸折的海棠。
“镜子边缘有锯齿状缺口,”林姝玥用银针沿着缺口滑动,“与死者伤口形状吻合,确为凶器。但乌头碱中毒者死后血液凝固缓慢,而伤口周围有喷溅血迹,说明补刀时人尚未完全死亡。”
谢砚舟翻开镜花阁账本,昨夜的记录停在“铜镜十面,入库人:花如镜”,笔迹力透纸背,最后一个“镜”字拖出长痕:“她临死前在记账,凶手应是熟人。”
这时,箫妄言晃着折扇走进来,扇面上新画的“麻姑献寿”被汗水晕开:“本侯爷查到了!花如镜的相好是醉仙居的头牌,名叫‘镜娘’,那一头大波浪……”
“镜娘?”林姝玥挑眉,“这名字倒与镜花阁有缘。”
箫妄言凑近验尸台,靴底碾碎一只潮虫:“更有缘的是,镜娘昨日辰时去过镜花阁,说是买铜镜送客人。”
酉时初刻,苏桃桃易容成卖花小童,挎着竹篮站在醉仙居门口。她的小铃铛换成了花绳,指尖捏着面团小人,悄悄观察进出的客人。
“镜娘今日称病,不见客。”龟公挥着绢帕赶人,“去去去,小叫花子别在这儿碍眼!”
苏桃桃假装摔倒,竹篮扣在地上,鲜花散落间,她瞥见镜娘的丫鬟捧着个铜镜进了后门,镜面映出丫鬟脸上的胎记——与花如镜案发现场的头发主人特征吻合。
与此同时,林姝玥在镜花阁后巷,用银针挑起墙角的香灰:“龙脑香,与柳氏旧址的香灰一致。”她转头看向谢砚舟,发现他盯着墙上的“双生”血字,眼神复杂。
“双生镜像,”她轻声道,“前隋鼎卫的机关术里,有‘镜中藏影’的记载,通过多面铜镜反射,能制造幻象。”
谢砚舟点头,玉冠流苏扫过她的衣袖:“花如镜父亲曾为前隋铸镜师,或许知道秘宝线索。”
戌时三刻,醉仙居镜娘的闺房。林姝玥戴着鹿皮手套,仔细检查梳妆台上的铜镜,镜面有细微划痕,边缘刻着“双生”二字。
“这是前隋的‘照影镜’,”她用银针敲击镜面,发出清越的响,“通过特殊角度反射,能照出人的背面。”
谢砚舟皱眉,目光落在镜娘的妆奁上,里面有半盒乌头粉,与花如镜体内的毒一致:“镜娘用乌头粉毒杀花如镜,再用铜镜补刀,制造镜像血字,想嫁祸给前隋余孽。”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瓦片轻响。箫妄言猛地推开窗户,却只看见道黑影闪过,手中的铜镜掉在地上,映出林姝玥的倒影——她鬓边的银簪不知何时不见了。
“追!”谢砚舟抽出佩刀,却被林姝玥拦住。
“不必,”她捡起地上的铜镜,镜面映出她眼底的冷光,“镜娘跑不了。”
子时初刻,镜花阁试衣镜前。林姝玥点燃七盏烛台,按照前隋典籍摆成北斗状,谢砚舟握着刀柄站在她身后,箫妄言和苏桃桃守住门窗。
“前隋照影镜需配合特定光源,”林姝玥转动镜面,烛光在镜面上跳跃,映出对面墙上的暗格,“花如镜就是发现了这个暗格,才招致杀身之祸。”
暗格里躺着半块青铜镜,镜面刻着齿轮纹样,与谢砚舟的玉佩纹路吻合。苏桃桃惊呼出声,小铃铛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这是前隋秘宝的碎片!”
谢砚舟的手握紧了玉佩,却在这时,镜花阁的门“轰”地炸开,镜娘举着铜镜冲进来,乌头粉洒在烛火上,腾起绿色烟雾。
“你们不该查镜子!”她嘶吼着,镜面映出扭曲的脸,“双生镜像,镜生双魂……”
林姝玥捂住口鼻,银针飞射而出,正中她手腕。谢砚舟趁机扑上,将她制伏,却在烟雾中看见林姝玥晃了晃,险些摔倒。
“林姑娘!”他慌忙扶住她,嗅到她发间的乌头香,“中毒了!”
丑时初刻,验尸房。林姝玥躺在木案上,脸色苍白,谢砚舟握着她的手,指尖颤抖。
苏桃桃举着烛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姐姐会没事的吧?”
“乌头碱中毒,需用绿豆汤催吐。”林姝玥强撑着开口,“桃桃,去煮些绿豆汤,多加甘草。”
谢砚舟立刻起身,却被她拽住衣袖:“谢大人,镜娘的铜镜……”
“先顾好你自己!”他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急躁,“箫妄言,去请太医!”
箫妄言点头,却在出门时,与林姝玥对视一眼——她悄悄摇头,示意不必。
苏桃桃煮好绿豆汤,谢砚舟亲自喂她喝下,指尖擦过她嘴角:“下次不许这么冒险。”
林姝玥轻笑,望着他眼中的担忧:“知道了,下次查案,一定带够解毒药。”
寅时三刻,镜娘被押至验尸房。林姝玥坐在椅子上,握着谢砚舟的玉佩,镜面碎片在烛光下闪着冷光。
“花如镜发现了前隋镜中秘宝,”她直视镜娘的眼睛,“而你,怕秘密泄露,所以毒杀她,再用镜像血字混淆视听。”
镜娘咬着牙不说话,目光却落在谢砚舟的玉佩上。
苏桃桃忽然举起面团小人,正是镜娘和花如镜的模样:“我想起来了!她们俩长得很像!姐姐,她们是不是双生姐妹?”
林姝玥挑眉,用银针挑起镜娘的发丝,与花如镜手中的头发比对:“发质、发蜡痕迹完全一致,你们是双生姐妹,对吗?”
镜娘终于崩溃:“是!她是姐姐,我是妹妹!可父亲只把秘宝传给她,说我是‘镜中影’,不配……”
谢砚舟皱眉:“所以你杀了她,想取而代之,成为镜花阁继承人?”
“我恨她!”镜娘嘶吼着,“明明是双生,她却什么都有,而我只能在醉仙居卖笑……”
卯时初刻,天蒙蒙亮。林姝玥站在荷花池边,望着手中的铜镜碎片,谢砚舟的玉佩放在碎片旁,齿轮纹样严丝合缝。
“双生镜像,镜分阴阳,”她轻声道,“前隋秘宝或许是两面铜镜,合起来才能开启机关。”
谢砚舟站在她身侧,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想说什么,却又咽下。远处传来苏桃桃的小铃铛声,箫妄言在逗她玩闹。
“以后别这么冒险了,”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我……大理寺需要你。”
林姝玥转头看他,发现他耳尖泛红,忽然轻笑出声:“知道了,谢大人。”
她将铜镜碎片和玉佩收入验尸包,牛皮扣“咔嗒”一声扣紧:“下次查案,记得让桃桃多准备些糖糕——中毒后饿极了。”
谢砚舟点头,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温热的桂花蜜饯:“知味斋新做的,没放太多糖霜。”
林姝玥接过,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忽然想起昨夜他喂药时的模样,心中泛起暖意。她咬了口蜜饯,甜腻中带着桂花香,比往日的更滋味绵长。
“谢大人,”她轻声道,“其实你不必担心,我比想象中坚强。”
他望着她,眼中有微光闪烁,却在这时,箫妄言的喊声传来:“林姑娘!谢大人!又有案子了!东市有人死在水井里!”
林姝玥挑眉,将蜜饯塞回谢砚舟手中:“走,查案去。”
谢砚舟望着她的背影,握紧了玉佩,终于露出释然的笑。无论前路如何,只要她在身边,便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