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的风卷着冷雨敲在窗上,淅淅沥沥打湿了窗棂。林姝玥正将最后一块山楂糕放进食盒,忽听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谢砚舟掀帘而入时,墨色锦袍下摆沾着未干的潮气,眉峰紧蹙,平日温润的眼底凝着层寒霜。
\"阿玥,备好验尸工具,随我出趟门。\"他声音压得极低,目光扫过一旁的苏桃桃,终究没在她面前说那血腥字眼。
苏桃桃扶着肚子站起身,藕荷色披风的系带被风拂得轻晃:\"谢大人可是遇上棘手的案子了?\"
谢砚舟颔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城西张屠户家出了事,等箫妄言回来,你与他留在院里,莫要外出。\"
箫妄言恰在此时踏进门,闻言立刻道:\"我守着桃桃,你们放心去。\"他接过林姝玥递来的食盒,往苏桃桃手里塞了块山楂糕,\"尝尝这个,酸得开胃。\"
林姝玥早已取来牛皮包,里面铜制的解剖刀、镊子、量尺分门别类插在绒布槽里——这些都是她凭着记忆画了图纸,让铁匠铺特制的。她将牛皮包挂在腰侧上,又取了件厚披风裹上:\"走吧。\"
马车碾过被雨水浸透的青石板,发出咯吱声响。谢砚舟掀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沉声道:\"半个时辰前接到报案,城西瓦子巷张屠户一家五口,全没了。\"
林姝玥指尖微紧:\"五口人?\"
\"张屠户夫妇,年过花甲的老父,还有一对十岁的龙凤胎,连院子里的老黄狗都没活下来。\"谢砚舟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报案的是邻居,说午时路过还听见张家孩子在院里嬉闹,申时再去送腌菜,就见大门虚掩,院里飘着血腥味。\"
马车在巷口停下时,暮色已浸透了整条瓦子巷。巷尾那处低矮的土坯房便是张屠户家,院墙塌了半截,糊着黄泥的木门虚掩着,门环上还挂着半截染血的麻绳。两名捕快守在门口,见谢砚舟来,忙躬身行礼,眼底俱是惊悸。
\"大人,您可来了。\"捕头老李搓着冻得发红的手,声音发颤,\"里头......里头太吓人了。\"
林姝玥推开工具箱,取出皂角仔细洗手,又戴上薄如蝉翼的羊皮手套。谢砚舟替她拢了拢披风领口:\"仔细些,若不适便告诉我。\"她抬头望进他眼底,见那担忧并非虚言,便轻轻点头:\"我晓得。\"
踏入院门的刹那,浓重的血腥味混着潮湿的泥土气扑面而来。院心那棵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上,挂着半片染血的衣襟,地上的青石板被雨水泡得湿滑,暗红的血渍在泥水里蜿蜒,像一条条凝固的蛇。西厢房的门敞着,里面传来烛火摇曳的噼啪声。
\"从正门进来时,门是从里头闩着的,我们是翻墙进来的。\"老李指着门后的木闩,上面还沾着几缕暗红的毛发,\"院里的老黄狗死在柴房门口,脖子被拧断了。\"
林姝玥蹲下身检查狗尸,那是条半大的土狗,双眼圆睁,舌头外露,颈骨处有明显的错位痕迹。\"下手很利落,力气极大。\"
她指尖抚过狗颈的淤痕,\"狗死前没挣扎,恐怕是熟人下的手,或是被什么东西引开了注意力。\"
正屋的门虚掩着,推开门的瞬间,烛火被穿堂风掀得剧烈摇晃,照亮了满室狼藉。土炕上铺着的粗布被褥浸在血泊里,张屠户仰面倒在炕边,魁梧的身躯挡住了半个门口。
他穿着件灰布短褂,胸口插着柄锈迹斑斑的杀猪刀,刀刃没至刀柄,周围的皮肉外翻,凝结着黑红的血块。
\"张屠户平日以杀猪为业,性情暴躁,邻里都说他得罪过不少人。\"谢砚舟站在门口观察四周,目光扫过掉在地上的酒坛,\"地上有酒渍,死前似在饮酒。\"
林姝玥将工具箱放在桌案上,取出白布铺在旁边的矮凳上,又拿出铜制的量尺。她先丈量了尸体到门的距离,再俯身观察张屠户的伤口:\"刀是从左胸刺入,角度向下倾斜三十度,避开了肋骨缝隙。\"
她用镊子轻轻拨开伤口边缘的皮肉,\"创缘整齐,未见锯齿状,凶器应是他自己常用的杀猪刀,刃口锋利。\"
\"会不会是自杀?\"老李在旁插了句,被谢砚舟瞪了回去。林姝玥摇头,指尖指向死者紧握的右拳:\"你看他指缝里有皮肉碎屑,指甲缝里是青黑色的泥垢,绝非自杀。且伤口深度达六寸,若自行刺入,很难有这般力道。\"她掰开死者的嘴,一股浓烈的酒气混杂着血腥气涌出来,\"口腔黏膜完好,未见呕吐物,死前确有饮酒,但未中毒。\"
检查完张屠户,林姝玥转向里屋。里屋的土炕上,张屠户的妻子倒在血泊中,她怀里还紧紧搂着个十岁左右的女童,两人身上都是深浅不一的刀伤。
林姝玥先检查那妇人:\"致命伤在颈部,一刀割喉,气管与颈动脉俱断。\"她量了量伤口长度,\"约五寸,凶器应是同一把刀。\"
女童的伤口多在背部,像是被人从背后砍杀,最小的伤口仅半寸长,显是临死前挣扎过。林姝玥的指尖在女童冰冷的皮肤上停顿片刻,声音轻得像叹息:\"死亡时间应在未时到申时之间,尸斑已在背部形成,压之不褪。\"
谢砚舟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结着薄霜的菜窖:\"老父与男童的尸体在东厢房。\"东厢房比正屋更狭小,墙角堆着半袋土豆,张屠户的老父趴在灶台边,后脑有个碗口大的伤口,暗红色的血浸透了花白的头发。旁边的男童倒在柴堆旁,胸口插着根断裂的木柴,深入心口三寸。
\"老者颅骨碎裂,应是被钝器击打致死。\"林姝玥用镊子夹起一小块嵌在伤口里的木屑,\"凶器可能是灶台边的铁釜。\"她转向男童,轻轻拔出那截木柴,\"木柴断口整齐,是被人用力插入胸口,而非意外摔倒。\"
五具尸体检查完毕,林姝玥用布巾擦净手,对谢砚舟道:\"凶手应为一人,熟悉张家情况,力气极大,且会用刀。死者身上的伤口均为致命伤,未见折磨痕迹,显是蓄意谋杀,下手狠辣。\"
谢砚舟指着院角那口井:\"方才看井绳是湿的,像是有人用过。\"林姝玥走到井边,探头望去,井底水面平静,映着昏暗的天光。她让捕快放下水桶,打上来半桶水,水面浮着几片碎布:\"水里有布料纤维,或许凶手曾在此清洗过血迹。\"
正说着,老李从西厢房跑出来,手里举着个染血的钱袋:\"大人,在床板下找到这个,里头是空的。\"谢砚舟接过钱袋翻看,袋口绣着个\"张\"字,边缘有撕扯的痕迹:\"像是被人强行扯开的。\"
林姝玥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回正屋,仔细检查那张矮桌。桌面上除了打翻的酒坛,还有四只粗瓷碗,其中三只碗底有残留的酒渍,另一只却是空的。\"
张屠户夫妇与老父应是一起喝的酒,这第四只碗是谁用的?\"她指着碗沿的指纹,\"指纹杂乱,显是多人碰过,但最清晰的那枚,与张屠户指节粗细不同。\"
谢砚舟立刻道:\"去查张屠户今日见过哪些人。\"他走到门口,望着巷口来往的稀疏人影,\"瓦子巷住户密集,凶手杀人后如何全身而退?\"
林姝玥指着院墙西北角的湿泥:\"那里的泥地上有踩踏痕迹,且墙头有新鲜的刮痕,凶手应是从这里翻墙离开的。\"
此时夜色已深,冷雨下得愈发绵密。林姝玥将验尸记录仔细折好,放进工具箱:\"尸身需尽快运回衙门,我要做进一步查验。\"谢砚舟颔首,命捕快小心抬运尸体,自己则陪着林姝玥往巷口走。
经过张屠户家那棵老槐树时,林姝玥忽然停住脚步,指着树干:\"这里有血迹。\"树干上有几滴喷溅状的血点,离地约三尺高,\"是从高处喷溅而来,应是凶手翻墙时不小心蹭到的。\"
回到易华院时,已是亥时。苏桃桃披着披风坐在廊下,手里捧着碗温热的姜茶,见他们回来,忙起身迎上去:\"谢大人,姐姐,案子可棘手?\"
林姝玥点头,接过箫妄言递来的热茶:\"死了五口人,下手极狠。\"
谢砚舟翻看验尸记录,指尖在\"第四只碗\"处停顿:\"明日我去查张屠户的行踪,你在验尸房细查尸体,看能否找到更多线索。\"林姝玥望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雨,忽然想起张家那两个孩子冰冷的小脸,心底泛起一阵寒意。
次日辰时,林姝玥带着工具箱来到衙门验尸房。五具尸体并排放在停尸台上,盖着白布。她先从张屠户的尸体查起,用银针刺入肌肉,观察变色情况:\"死亡时间确在未时三刻左右,与昨日推断一致。\"
接着她检查张屠户的指甲,用细针挑出指甲缝里的泥垢:\"这泥垢里混着些草屑,像是后院菜地里的黑土。\"又在他的袖口发现几根蓝色的丝线,\"这丝线质地较粗,像是麻袋上的。\"
检查那名男童时,林姝玥在他的衣领里找到半片撕碎的纸片,上面印着个\"酒\"字:\"这应是酒肆的账单。\"她将纸片小心收好,又在女童的头发里发现了根不属于她的长发,\"是黑色的,发质较硬,应是男性的头发。\"
正忙碌着,谢砚舟推门而入,手里拿着本账簿:\"查到些线索,张屠户昨日未时曾去街西的王记酒肆打酒,还与一个穿蓝布褂子的汉子起过争执。\"林姝玥闻言,将那几根蓝色丝线递给他:\"是否与这丝线相符?\"
谢砚舟比对后点头:\"正是,那汉子是个挑夫,姓刘,常帮人送货,力气极大。\"林姝玥忽然想起什么:\"张家床板下的钱袋是空的,那刘挑夫是否近日手头拮据?\"
\"据酒肆老板说,刘挑夫昨日还欠了他酒钱,吵着要赊账。\"谢砚舟合上账簿,\"我已让人去寻刘挑夫的下落。\"林姝玥却摇头:\"恐怕寻不到了,他若杀了人,定会逃之夭夭。\"
两人正说着,老李匆匆跑进来:\"大人,在城外乱葬岗发现一具男尸,穿着蓝布褂子,像是刘挑夫!\"谢砚舟与林姝玥对视一眼,立刻赶往乱葬岗。
乱葬岗的枯叶堆里,刘挑夫的尸体蜷缩着,胸口插着把刀,正是张屠户那把杀猪刀。林姝玥检查后道:\"死亡时间在昨夜子时左右,致命伤与张屠户相同,是同一把刀所致。\"
她在刘挑夫的怀里找到个钱袋,里面的铜钱上沾着暗红的血迹,\"这钱袋是张屠户的,看来他是谋财害命后被人灭口。\"
谢砚舟望着远处的树林:\"背后定还有人指使。\"林姝玥却注意到刘挑夫指甲缝里的皮肉碎屑:\"这碎屑的纹理与张屠户的不同,倒像是......\"她忽然想起什么,\"去查张屠户的老父,是否与人结过怨。\"
回到衙门,谢砚舟立刻让人去查张屠户老父的过往。傍晚时分,差役回报:\"张老汉年轻时曾与人合伙开赌场,后因分赃不均,将合伙人打成重伤,那人去年刚从牢里出来。\"林姝玥闻言,立刻道:\"去查那人的下落!\"
次日清晨,差役在城南的破庙里抓到了那名曾被张老汉打伤的汉子。面对审讯,汉子起初抵赖,直到林姝玥拿出他留在刘挑夫指甲缝里的皮肉碎屑样本,他才低头认罪。
原来那汉子出狱后一直怀恨在心,见张屠户家境尚可,便唆使欠了赌债的刘挑夫去杀人夺财,事后又将刘挑夫灭口。案情大白,谢砚舟提笔写下判词,林姝玥站在一旁,望着窗外透进的天光,轻轻舒了口气。
回到易华院时,苏桃桃正与箫妄言在廊下翻晒冬日的棉絮。见他们回来,苏桃桃笑着迎上来:\"谢大人,姐姐,案子破了?\"
林姝玥点头,接过箫妄言递来的热茶:\"破了,只是可惜了那两个孩子。\"
谢砚舟握住她的手,指尖带着暖意:\"世道总有险恶,但也有我们在,定会护得这一方安宁。\"苏桃桃摸着肚子,轻声道:\"小承欢将来也要做个像谢大人一样的好官,为民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