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形斗技场,贵宾休息室。
圆形斗技场的贵宾休息室笼罩在一片昏黄的光线中,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凝重。迪欧斯深陷在沙发的阴影里,几乎与暗色皮革融为一体。
他双臂撑在膝上,十指交叠抵住薄唇,低垂的头颅让前额碎发投下更深的阴影,将那双锐利的眼睛完全遮蔽——无人能从那雕塑般的侧影中窥见一丝情绪波动。
安格斯则伫立在落地窗前,那里阳光明媚,金色的光芒透过窗户洒进来,照亮了整个房间的一角,也为他镀上一层金边。
他从酒柜里拿出一瓶尚未开封的上等红酒,那酒瓶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安格斯轻轻握住酒瓶,指尖稍一用力——
“啵。”
安格斯直接徒手把软木塞干脆利落地拔出。接着,他又从柜子里取出两支晶莹剔透的郁金香杯,先是倒了一点酒液在郁金香杯里,绛红色的酒液在杯壁勾勒出完美的弧度。然后举起酒杯,让阳光穿透酒液。
那酒液在阳光地下呈现出鲜艳的宝石红色,犹如一颗璀璨的红宝石,散发着诱人的光泽。这显然是新酒,安格斯微微一笑,这样的酒正适合他,毕竟他已经习惯了生活的苦涩。一点新酒的苦涩影响不了什么。
阴影中的迪欧斯始终凝视着每个细节,指节在无人看见的暗处微微绷紧,试图看透安格斯究竟想耍什么花样。
安格斯又把酒杯凑近闻了闻,沁人心脾的酒香弥漫整个鼻腔,让他不由自主的发出赞叹。
接着,他把另一支酒杯也倒上酒,把塞子塞回瓶口,放下酒瓶,端着两杯酒缓步走到迪欧斯面前。在迪欧斯的注视下,他将酒杯放在跟前的桌上,然后走回窗边,把窗帘彻底揭开。
一时间,偌大的休息室内光亮不少,但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界限,一切皆止于迪欧斯的脚边。瞥了一眼脚边的光明,迪欧斯发出一声让人无法察觉的嗤笑,便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安格斯身上。此刻,他和他周遭的环境依旧笼罩在阴影之中。
安格斯不以为然,他站在窗边,微微眯起眼睛,享受着阳光的洗礼,然后抿了一口酒,那酒液在舌尖上流转,带来一丝苦涩却又独特的滋味。他缓缓说道:
“感谢你,迪欧斯卿。你这么有耐心,愿意等我把这些琐事做完。作为回礼,在你离开这个房间之前,你可以向我询问任何问题,无论多少我都愿意回答。”
“是吗?”
迪欧斯沉声道,他微微抬起头,目光从阴暗中射出,直直地盯着安格斯。
“把皮球踢给我了吗?既然如此,还请安格斯先生说明一下执政官一事吧。”
“果然啊,你第一个要问就是这个,躲不掉的。”
安格斯抿了一口酒,说道。
“迪欧斯卿,你知道,我是骑士同盟的最高领导人。身为一名骑士,从小到大我一直向往这片土地,一有假期我就会来到这里居住。我热爱这里,这里就是我的第二故乡。当然,这些年我也能感受到不莱梅日渐衰落……”
安格斯顿了顿,又抿了一口酒,接着说道。
“圆形斗技场已经很久没有骑士们刀剑的碰撞声了,有的只是赌徒们的叫好喝骂声。虽说是骑士同盟的总部,但体制内骑士散漫,对待人民苛则,毫无骑士精神,甚至连赫瓦雷的分部都比不上。我明白,随着时间的流逝,许多东西都会变,但有些8东西不能变,这是根本!”
安格斯又抿了一口酒,继续说道。
“因此,为了心中的圣地,我向陛下请求,请求他让我担任不莱梅的新执政官。我自知希望不大,当时我已经连任两届骑士同盟的大团长。毕竟无论国王如何贤明,也很难让一位公爵担任朝廷要职的同时,再担任地方最高领导人。但……陛下当时的回答让我记忆犹新。”
无人应答他留下的悬念,安格斯抿了一口酒,酒杯快要见底了。
“‘我能信任安格斯卿吗?如果能的话就去做吧。’陛下是这样回应我的,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不是吗?”
安格斯向迪欧斯打趣道。
“但我明白,那是陛下信任我的表现。唉,这几年前的事说出来怎么感觉历历在目呢?”
安格斯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泪滴,继续说道
“虽然我这几年好好整顿了不莱梅的风气,但由于正式的任职文书还没有批下来,所以我一直是以影子执政官的身份理事。
就算是陛下答应了,那些贵族们肯定也不会同意。说起来也好笑,一个地方的执政官不在他的属地执政,一个组织的领导人不在组织的总部理事。
我只能派遣亲信携带我的命令,替我成为代理执政官,每周至少三次的信件往来,让我可以基本掌握不莱梅城的动向。
迪欧斯卿,你在不莱梅的这段时间,应该也了解了不莱梅最近几年放宽了许多政策,而那,正是我的命令。今天在圆形斗技场上,我也算是正式宣称了。在此之前,也就骑士同盟内部知道我是不莱梅的执政官。”
说完,安格斯把最后一点残酒饮尽放下酒杯。
听着安格斯这番宛如励志歌剧台词般的回答,身处暗处迪欧斯有些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略带嘲讽地说道。
“看来查理四世还挺信任你,不是吗?当牛做马还是有点好处的。”
安格斯听出了迪欧斯的嘲讽之意,但他并不在意,转身看向窗外说道。
“兰开斯特家族在新帝国建立之初就守卫王族,忠心不二,以此获得了公爵之位。世袭至今,依旧不会忘记这份恩情。而你,迪欧斯卿。”
安格斯回过身,指着栖身暗处的迪欧斯,说道。
“你不也是和我一样的吗?我,安格斯·兰开斯特,会为陛下付出全部,为他流干最后一滴鲜血。而你,迪欧斯·黑森,也会为了远在亚拉斯雷恩的教皇冕下付出自己的一切。”
迪欧斯的身子微微一颤,这算是直接把最后一层薄膜戳破了。他交叠的手开始积蓄魔力,他有把握,在安格斯说出不敬教皇的话时,第一时间割开他的喉咙。
见迪欧斯没什么反应,安格斯继续说道。
我当然明白,从一开始,迪欧斯卿对我警惕性极高,是因为我没有对你述说真相。但是……”
“我问你,是什么时候?”
迪欧斯打断安格斯的话,质问道。
安格斯自然明白迪欧斯在问些什么。
“一开始。从我通知你去参加宴会之前我就知道,不然我为什么请你,迪欧斯卿。因为我知道剑十字教会的猎人不会参与任何组织之间的矛盾,因为那不是他们的行事风格。”
“噗呲,哈哈哈哈。”
迪欧斯笑了出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得知安格斯的答案后会笑出来,也许是被自己沾沾自喜时的愚蠢给蠢笑了。笑声渐息,迪欧斯恢复平静,说道。
“所以呢?你知道了我的身份,然后呢?事先说明,杀,你们是杀不死我的,要把我逐出不莱梅吗?”
安格斯愣了一下,也笑了出来。
“迪欧斯卿,别说笑了,我怎么会把你赶出不莱梅呢?我和那些尸位素餐、高高在上的贵族、政客不一样。我可是货真价实在战场上和猎人并肩作战过的。
你们的行事风格简洁干脆,但对待人十分耐心,有人向你们求助就会立刻回应。在我眼里你们所做所为皆是对骑士精神的延伸。
作为骑士同盟的大团长,任何贯彻骑士精神的人都是我联合的对象。迪欧斯卿,倘若我真的要对你不利,何至于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真名?从一开始,我就想与你合作。”
对于安格斯的这番“慷慨陈词”,迪欧斯也不再选择沉默。他端起酒杯,缓缓起身,迈着沉稳的步伐来到安格斯相邻的窗边。背靠昏暗的阴影,与安格斯相对而立,他开口问道,声音低沉而有力。
“安格斯先生,既然你希望重新赢得我的信任,并且承诺我可以问任何问题,那么就告诉我骑士同盟的力量来源吧。只有我一个人的秘密被发现了,这似乎不太公平,不是吗?”
“骑士同盟的力量来源?”
安格斯忽然低笑起来,他转身时披风扫过窗台,带起一阵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飞舞。
“迪欧斯卿,你比我想象的更直接。”
房间角落的座钟发出规律的咔嗒声,迪欧斯注意到安格斯别在左胸上的骑士徽章正在反光——那枚传承自初代兰开斯特公爵的骑士徽章,此刻正泛着不自然的青蓝色。
“古老的誓言。”
安格斯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敬畏。
“它比魔术的诞生还要早,是世界规则的一部分,一直传承至今。”
“誓言……”
迪欧斯微微皱眉,他在脑海中搜寻着记忆。在圣城亚拉斯雷恩那庞大的典籍收藏中,他确实曾见过关于“誓言”的记载。
正如安格斯所说,誓言在魔术诞生之前就已经存在,它的源头无人知晓,但它与世界的规则紧密相连。
与凡夫俗子竖起三根手指无足轻重的立誓完全不同,真正的誓言需要借助古老而繁杂的仪式才能发挥出强大的力量,而这种力量绝非轻易可以获得。
“你倒是胆子不小,就不怕有心怀不轨之人泄露这个机密?”
迪欧斯冷冷地问道。他深知任何组织内部都不可能完全团结,总有人会因为一时冲动或利益诱惑而泄露秘密。他就不相信骑士同盟内部能真正做到铁板一块,某些人就因为大嘴巴把自己护送公主的事抖落出来了。
安格斯微微一笑,显然明白迪欧斯的担忧。
“迪欧斯卿,你不必担心这一点。”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
“想要通过誓言获得力量,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每年新兵训练结束,正式成为扈从的那一天,他们要在教官们的见证下集体立下誓言。
誓言本身并不会直接增强他们的能力,但它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他们。只要他们始终坚守誓言,他们的力量就会不断增长。如果他们能在这个过程中形成自己独特的见解,实力更是会突飞猛进。然而,如果有人违背誓言……”
安格斯举起手,捏了捏拳头,眼中闪过一丝冷冽。
“他们就会受到与所获得力量相匹配的惩罚。这就是誓言的力量,也是骑士同盟能够保持团结和忠诚的原因。”
他放下手,平静地看着窗外,继续说。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在骑士同盟内部会对消息进行分级管理。
例如迪欧斯卿卿你护送公主这事,最初被定为‘禁止级’,只有我一个人知晓。等我收到消息,你已经把公主安全送回赫瓦雷时,我就把这事降为‘限制级’只允许和众团长交流。
最后在讨论你的嘉奖的时候我把这事说了出来干脆直接降为‘准限制级’只允许骑士同盟内部传播。”
迪欧斯沉默片刻,似乎在消化安格斯的话。他端着酒杯,缓缓靠近安格斯,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距离安格斯仅有一柜之隔。他微微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释然
“好吧,安格斯先生。我明白了,谢谢你的坦诚相待,我也愿意继续相信你。”
说完,他将酒杯轻轻放在酒柜上,转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微微回头,露出一丝淡然的笑容。
“对了,我这个人从来不喝酒。下次如果有机会,麻烦您为我准备一杯果汁吧。”
安格斯看着迪欧斯离去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酒柜上未动的酒杯,顿时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放松的笑容。
他知道如果刚才交谈哪怕有半分不恰当,迪欧斯就会立刻杀死自己,哪怕拥有誓言的增强也难以抵抗。而且从说出教皇一词时他就可以隐约的感觉到杀意,而迪欧斯作为猎人是可以完全收敛杀意的。
想到这安格斯轻轻叹了口气,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仿佛在为这场有惊无险的对话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