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秦宫殿“寝宫”内,空气里弥漫着新刷漆料的味道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孜然羊肉的香气。巨大的全息背景板投射着阿房宫的恢弘景象(细节经鲁班考证调整,柱子漆色已改为“玄赤”,灯具也换成了青铜雁鱼灯的投影)。嬴政端坐在宽大的仿古案几后,身下是硬邦邦的“龙椅”(实木包绒,舒适度有限)。他面前摊着一卷做旧的竹简道具,眼神却像被磁石吸住般,时不时飘向案几右前方那张小叶紫檀矮几——上面,一个白瓷碟里,三块金黄酥脆、边缘微焦、撒着诱人孜然粒和星点辣椒粉的羊肉锅盔,正散发着罪恶的香气。
导演小杨,一个顶着鸡窝头、脖子上挂着三台不同型号相机、眼神里燃烧着“搞个大新闻”火焰的年轻人,正猫在监视器后面,激动地搓着手:“各部门注意!灯光再给陛下补个面光,柔和点!对,要那种‘批阅奏章忧国忧民’的深邃感!道具老师,那碟锅盔…往镜头外再挪五公分!太抢戏了!陛下!我的政哥!咱们开拍第一条!主题:‘勤政的帝王’!您就像平时那样,拿起竹简,眉头微锁,眼神深邃,仿佛在思考着大秦的千秋伟业…然后,自然点,流露出那么一丝…嗯…日理万机的疲惫和对黎民苍生的牵挂!Action!”
嬴政深吸一口气。为了早日还清那该死的“翼德债”利息(虽然主要责任在张飞,但作为当时在场的最高领导?商鞅的逻辑他至今没完全搞懂),也为了…那源源不断、花样翻新的粉丝投喂锅盔(椒盐的、五香的、红糖的、最新款这孜然羊肉的…),寡人忍了!他努力调动起横扫六合时的威严气势,伸出尊贵的手,拿起那卷轻飘飘的竹简(内心腹诽:寡人当年批的奏章,都是按“石”算的!这玩意儿够干啥?),刚清了清嗓子,准备念两句临时背的“制曰:夫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开场白——
“导演!停!cut!cut!”
一个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般尖锐的声音,猛地从充当背景板、穿着粗布秦人服饰的游客群演中炸响!只见一个戴着瓶底厚眼镜、穿着件洗得发白、印着“大秦历史研究会·理事”字样t恤的中年大叔,激动地挥舞着胳膊挤到前排,脸涨得通红,唾沫星子在补光灯下清晰可见:
“错啦!大错特错!导演你这拍的是什么?!《史记·秦始皇本纪》明文记载:‘天下之事无大小皆决于上,上至以衡石量书,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 衡石量书!一石!合现在120斤!您这…您这就给陛下面前放这几片竹简?糊弄鬼呢?!这简直是对始皇帝勤政精神的亵渎!是严重的历史虚无主义!”大叔痛心疾首,手指颤抖地指着那卷可怜的竹简道具。
嬴政:“……” 他捏着竹简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寡人批多少奏章,要你管?
小杨导演一个头两个大,赶紧打圆场:“哎哟,这位老师!消消气!咱们拍的是vlog!短视频!讲究的是个真实感和生活气息!您看陛下现在,不就是在景区工作之余,体验一下‘批阅奏章’的怀旧氛围嘛!太较真就没意思了…”
“生活气息?!”大叔仿佛被踩了尾巴,声音拔得更高,“生活气息就能罔顾基本史实吗?!导演你看看这宫殿!这柱子!漆色!秦尚水德,色尚黑,没错!但那是玄黑!玄者,黑中带赤!象征水德之深沉与威严!你这柱子漆得跟墨汁泼上去似的,纯黑!这是汉代风格!还有那灯!”他猛地指向角落里一个造型古朴的陶豆灯,“始皇寝宫,照明当用青铜雁鱼灯!取其‘长治久安、年年有余’之祥瑞!你放个陶豆?这玩意儿是普通黔首用的!等级规制错得一塌糊涂!细节!细节决定成败!你们这样搞,是对历史的极端不负责任!我要求!立刻!马上!重拍!所有道具场景必须严格按照考古发现复原!否则,我就要向景区管委会投诉!向文保单位举报!”
整个片场瞬间死寂。所有工作人员、群演游客都屏住了呼吸,目光齐刷刷聚焦在案几后那位真正的焦点人物身上。补光灯的光柱里,尘埃都仿佛停止了飞舞。
嬴政缓缓地、缓缓地放下了手中那卷轻飘飘的、承载了太多“历史虚无”罪名的竹简。动作慢得像是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他没有拍案而起,没有怒目而视。他只是微微抬起了头,那双曾令六国君主肝胆俱裂、曾让李斯赵高战战兢兢的眼眸,平静无波地,穿越刺眼的灯光,精准地锁定了那位口若悬河、义愤填膺的“大秦理事”。
那目光里,没有暴怒,没有讥讽,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能洞穿灵魂的审视,一种属于绝对权力巅峰的、俯视蝼蚁般的漠然。就像九天之上的苍龙,偶然瞥见了地面上聒噪的夏虫。
宫殿内的温度,仿佛被这目光瞬间抽走,降到了冰点。
大叔滔滔不绝的指责戛然而止。他就像一只被无形巨手扼住喉咙的鸭子,剩下的话全堵在了嗓子眼。那两道平静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却重逾千钧,让他后背的汗毛“唰”一下全立了起来,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厚厚的镜片后面,眼神充满了惊惶和一种源自本能的恐惧。“呃…这个…当然…艺术创作…也…也需要…适…适当的加工…” 他的声音细若蚊蚋,气势全无。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嬴政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特的平缓,却如同金玉相击,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清晰地穿透整个片场,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寡人当年,”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焚书,坑得便是这等只知寻章摘句、泥古不化、不识大体、于国于民无半分裨益,却偏要喋喋不休、聒噪扰攘的——腐儒。”
“腐儒”二字,如同两道无形的惊雷,劈在寂静的片场。
空气彻底凝固了。
大叔的脸,从煞白瞬间转为死灰,嘴唇哆嗦得像风中的落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那两个字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周围的群演游客们,一个个死死咬住嘴唇,肩膀疯狂抖动,脸憋得通红,有人甚至悄悄掐着自己的大腿才没爆笑出声。这反转!这杀伤力!这精准的历史梗!绝了!
“cut——!!!”小杨导演如梦初醒,激动得声音都劈叉了,他猛地从监视器后面跳起来,手舞足蹈,对着镜头(其实是对着空气)大喊:“完美!太完美了!神来之笔!陛下!您这句即兴发挥简直是灵魂注入!什么叫帝王霸气?什么叫厌恶空谈?什么叫历史厚重感拉满?!这条过了!一条过!太棒了!快!场记!记下来!这句台词加进去!标题我都想好了——《始皇帝の雷霆之怒:当腐儒遭遇焚书警告》!下一条!快!准备拍‘帝王の小憩时光’!道具!把锅盔…啊不,把粉丝进献的‘御膳点心’给陛下呈上来!特写!给特写!”
嬴政仿佛没听到导演的聒噪,也彻底无视了那个面如死灰、几乎要瘫软在地的“大秦理事”。他优雅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威仪)伸出手指,从白瓷碟中拈起一块还带着温热的孜然羊肉锅盔。金黄酥脆的外皮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油光。他微微低头,仪态万方地咬了一小口。
“咔嚓。”轻微的脆响在落针可闻的片场格外清晰。
鲜香浓郁的孜然混合着羊肉特有的醇厚滋味在舌尖炸开,面皮的焦香紧随其后。嗯,这个新口味,外酥里嫩,咸香微辣,比上次那个甜腻的红糖馅强多了。嬴政细细咀嚼着,脸上依旧是那副睥睨天下的平静表情,仿佛刚才那句让整个片场冰封的话,只是随口点评了一下天气。
至于那个被“焚书坑儒”梗彻底Ko的大叔?自然有穿着黑色制服、面无表情的景区秩序员(腰间别着商鞅同款迷你平板)无声地出现在他身边。平板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游客张某某(Id:大秦理事),行为:在拍摄区域大声喧哗,扰乱拍摄秩序,质疑景区历史布景合理性(注:布景已通过商鞅大人第37次细节审核),造成拍摄中断及主演情绪波动(待评估)。依据《景区游客守则》及《影视拍摄区管理条例》,处以:严重警告一次,罚款人民币500元整。即刻请离拍摄区域,列入‘重点观察游客名单’(有效期三个月)。请配合。”
大叔被“请”走时,腿还是软的,眼神涣散,嘴里还无意识地喃喃着“焚书…坑儒…焚书…”,估计今晚要做噩梦了。
而片场,随着导演一声令下,迅速恢复了运转。灯光重新聚焦,镜头对准了优雅品尝锅盔的嬴政。小杨导演兴奋地指挥着:“好!陛下!放松!享受美食!想象这是您批阅完如山奏章(虽然只有几片竹简)后的小小慰藉!嘴角!对!可以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满足!帝王也是人嘛!烟火气!我们要的就是这反差萌的烟火气!”
嬴政慢条斯理地嚼着锅盔,感受着舌尖的咸香酥脆,余光扫过重新忙碌起来的片场,以及那些强忍着笑意、眼神里充满敬畏和好奇的群演游客。拍vlog…似乎也没想象中那么难以忍受?
至少,这锅盔是真的不错。而且,能让那些烦人的“腐儒”闭嘴,感觉…意外的舒畅?他不动声色地将剩下的半块锅盔拢进宽大的袖袍里(动作隐蔽而熟练),准备等下回“寝宫”再细细品味。嗯,下次可以让那个总送锅盔的老粉丝,试试加点…花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