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密室的霉味裹着血腥气钻进鼻腔。
林昭忍不住皱了皱眉,那股腐朽与铁锈混合的气息像毒蛇般缠绕她的喉管,让她几乎作呕。
她靠在潮湿的石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符纸的边角,目光紧锁着顾宴将最后一道锁魂禁制拍在墙角男人的心口。
“咔”的一声轻响,金光如蛛网般顺着墨言的脊背蔓延开来,他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溢出一丝血线。
墨言瘫坐在积灰的青砖上,脖颈被三道金纹符纸勒出深红印记——那是顾宴用林家秘传“锁舌符”改良的禁制,专门对付嘴硬的审讯对象。
他那副符篆店老板的斯文装扮早已狼狈不堪,额发黏着冷汗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却在与林昭对视时突然笑了。
笑声低哑,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嘶哑感,像是从生锈的铜钟深处挤出来的。
“林小姐,你以为我是顾宏养的狗?”他扯动嘴角,锁魂符在他喉间发出细碎爆裂声,“五百年前,你们林家主脉把我们这些守墓的旧仆当什么?”
林昭指尖微微发颤。
她能感觉到这个男人体内翻涌的情绪像被戳破的蜂巢——愤怒、不甘,还有某种近乎绝望的执念。
她咬住下唇,舌尖尝到一丝血腥味。
“说。”林昭声音平稳得像是淬过冰,可握在袖中的手已经掐进掌心,“你说的‘抛弃’,到底是什么?”
墨言剧烈咳嗽起来,锁魂符的金纹在他颈间游走,如一群啃食血肉的金蚁。
他咳出一口黑血,溅在青砖上竟泛起丝丝白烟。
他抬起头时,眼底血丝漫成蛛网:“三百年前,林家主脉要吞并镜湖灵脉。他们需要一个替罪羊——替他们承受镜湖妖修的反噬。”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我们这些世世代代守着林家祖坟的旁支,就被冠上‘勾结妖修’的罪名,赶去镜湖送死!”
林昭的呼吸一滞。
她从小听的族史里,旧仆一脉是为守护族谱战死的忠烈,墓碑上的“义薄云天”她至今记得。
可此刻墨言眼里的恨意太浓,浓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昭儿。”顾宴突然低声唤她,掌心覆上她冰凉的手背,“用你的面板。”
林昭猛然回神。
她抬起右手,腕间的银铃轻响——那是她用熟练度面板解析出的“记忆窥镜”,此刻正泛着幽蓝的光。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按在墨言眉心。
密室里的空气突然凝固,仿佛连时间都停滞了。
林昭的意识被拽进一片混沌。
光影如被揉碎的琉璃,逐渐拼凑出五百年前的画面:青砖灰瓦的祠堂里,现任家主林鹤年将一卷泛黄族谱拍在案上,对面跪着二十几个形容粗朴的男女,额间都有与墨言相似的朱砂痣。
“镜湖灵脉关乎我林家百年气运。”林鹤年的声音冷得像冰锥,“你们既食我林家俸禄,便该为家族捐躯。”他甩下一枚染血的令牌,“三日后,带这令牌去镜湖,就说你们是叛逃的旁支。”
跪在最前的老妇突然抬头,眼角的朱砂痣因愤怒而发红:“家主!我们守了林家祖坟十八代,您要我们用命换灵脉,总得给个说法——”
“说法?”林鹤年冷笑,“等你们死了,我会在族谱上写‘旧仆殉主’。”他挥了挥手,“带下去,灌下忘川散。他们若敢泄露半个字……”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就屠尽他们留在族里的子嗣。”
画面戛然而止。
林昭猛地抽回手,后背重重撞在石壁上。
她的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喉咙像被人攥住般发紧——原来她从小到大拜祭的“忠仆碑”,底下埋的根本不是忠魂,而是被主脉亲手推进深渊的无辜者。
“现在你知道了。”墨言的声音带着报复般的快意,“我们不是叛徒,是被你们林家主脉献祭的羔羊!”
“那你现在助纣为虐,残害无辜,就是替祖先报仇的方式?”
一道哽咽的女声突然插进密室。
林昭转头,看见灵音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这个总跟在墨言身后整理符篆的姑娘,此刻眼眶红得像浸了血,手里还攥着半块未完成的火符——显然是追来的。
“灵音!”墨言瞳孔骤缩,“你不该来——”
“我该来!”灵音踉跄扑过来,膝盖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我阿婆临终前还在念‘林家恩典’,可你们呢?”她抓起林昭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爹为了给林家寻灵草摔断腿,我娘为抄族谱熬瞎了眼,我们图什么?就图被你们当弃子?”
林昭被她按得生疼,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灵音的眼泪滴在她手背上,烫得像是烧红的铁。
“但就算这样——”她突然抬头,睫毛挂着泪珠,笑得比刀还利,“我阿婆教我,被狗咬了不能学狗叫。你们帮顾宏害林昭,害那些无辜的底层弟子,和当年的林家主脉有什么区别?”
墨言的脸瞬间惨白。
他张了张嘴,最终垂下头,喉结滚动着:“我只是想让林家也尝尝被背叛的滋味。”
“那你现在有机会赎罪。”
顾宴的声音如剑出鞘,惊得灵音与墨言同时抬头。
他已走到密室中央,月光从残破窗棂漏进来,在他身后投下狭长影子,轮廓冷硬如刀刻。
“顾宏手中是不是有‘逆命之人’的名单?”他盯着墨言的眼睛,“那份能改写仙门寿元分配的名单。”
墨言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你怎么知道——”
“回答我。”顾宴向前一步,周身灵气暴涌,烛火熄灭,只剩林昭腕间银铃泛着幽蓝微光。
“是……有。”墨言喉结滚动,“但顾宏把它锁在禁地‘逆命阁’里,只有他和大长老有钥匙。”
林昭呼吸陡然一滞。
她曾在顾宏书房见过“逆命之人”的只言片语——传说中能突破寿元限制的特殊体质,若被野心家掌控,足以掀起仙门血雨腥风。
“那就让他不得不拿出来。”林昭突然开口。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泛着紫金色纹路的符纸,指尖轻轻抚过符身雷纹:“这是我用融合符改良的‘追踪反制符’,只要贴在他近期接触过的东西上,就能定位位置,甚至反向干扰传讯。”
顾宴目光亮了:“我去引开他的注意力。他最近在筹备‘灵脉分配大会’,肯定要去库房检查玄铁锁。”他看向灵音,“你若真心悔过,就回符篆店,记下顾宏这两天碰过的东西——最好偷到他的手帕或玉扳指。”
灵音咬唇,突然扯下鬓间银簪。
那是根刻着缠枝莲的旧物,她用力一折,断成两截:“我用阿婆遗物起誓,若有二心,天打雷劈。”
林昭伸手按住她的手背:“不需要誓言。”她声音轻柔却坚定,“我信你。”
灵音猛地抬头,眼泪再次滑落。
夜色渐深,烛火重燃。
林昭将追踪符小心收进锦囊,顾宴站在她身侧,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牌——那是顾家长老信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该走了。”顾宴低声道,“明天顾宏要去符篆店取新制的锁魂符,灵音,你先回去准备。”
灵音擦泪起身,看了墨言一眼:“他怎么办?”
“带他回符篆店。”林昭摸出定身符拍在墨言肩头,“我要让顾宏以为他仍在为自己卖命——直到我们拿到名单。”
墨言抬头看她,戾气稍减:“林小姐,你和当年的家主不一样。”
林昭未答。
她转身走向出口,月光将影子拉得很长,仿佛刺破浓稠夜色。
顾宴跟随其后,目光落在她微驼的脊背上,终究只是将外袍解下,披在她肩上。
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咚——”的一声,惊飞几只夜鸦。
林昭站在密室外的老槐树下,仰望漫天星斗。
风掀起衣角,她突然想起方才记忆中那个跪在祠堂的老妇——她的朱砂痣,与灵音眉心的红点,像两簇相隔五百年的火苗。
“昭儿?”顾宴从身后唤她,语气中透着担忧。
林昭转身,冲他笑了笑。
月光落在她眼底,似落入一汪清泉:“我们该回去了。”她说,“有些账,是时候算清楚了。”
符篆店的门灯在远方忽明忽暗,宛如一只半闭的眼睛。
林昭踩着满地碎银般的月光前行,顾宴脚步始终与她齐平。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焦符味——那是灵音在清理店中痕迹。
无人注意,老槐树枝桠间,一片染血碎符随风打着旋儿,缓缓落在林昭脚边。
符纸上纹路扭曲如蛇,隐约可见“逆命阁”三个残字。
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