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御书房内,灯火通明。虽是深夜,但气氛却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皇帝君兆麟穿着明黄寝衣,外罩一件龙纹常服,显然是从睡梦中被紧急唤醒。他坐在宽大的龙椅上,脸色在烛光映照下显得异常阴沉。九皇子君临渊一身玄色亲王服,立于御案一侧,身姿挺拔如标枪,眼神锐利如寒冰。
御案上,摊开着那两封染血的密函、那块代表二皇子身份的玄铁令牌,以及君逸辰连夜整理的简要行动报告。
君逸辰站在御案前,将发现二皇子府异常、追踪信使、跨境截杀、夺取密信的过程,条理清晰、言简意赅地复述了一遍。他的声音依旧温润,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寂静的御书房内。
“……儿臣判断事态紧急,恐涉及通敌叛国,故未及请旨,擅自动用夜枭小队跨境拦截。请父皇降罪!”君逸辰说完,深深一躬。
然而此刻,君兆麟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擅自动兵”上了。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封北漠文书写的信函上。虽然他不通北漠文,但御书房内自有精通此道的翰林侍诏被连夜召来。
年迈的翰林侍诏跪在御前,手指颤抖地指着信上的文字,声音带着惊骇,逐句翻译:
“……二皇子君承昊殿下敬呈左贤王尊前:……愿结秦晋之好,求娶云珠郡主为侧妃……待孤登临大宝,即刻开放北境五处大型马市,凡北漠商旅,免税十年……另,默许左贤王在落雁城、孤松城、定北城三城之地,享有高度自治之权,军政自理,赋税自留,仅名义上归属天圣……”
“混账!!!”
君兆麟猛地一拍御案,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沉重的紫檀木御案竟被拍得剧烈晃动!他霍然站起,胸膛剧烈起伏,脸色由铁青转为涨红,额角青筋暴跳,一双龙目圆睁,喷射出滔天的怒火和难以置信的暴怒!
“逆子!逆子!!!”君兆麟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颤抖,他抓起那封北漠文的密信,狠狠摔在地上,犹不解恨,又将那密语信函和玄铁令牌一把扫落!“割地!卖国!求娶番邦之女!他……他竟敢……竟敢将朕的江山社稷,当作他谋逆篡位的筹码!他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还有没有祖宗基业!还有没有天圣的亿万黎民!!”
震怒的咆哮在御书房内回荡,吓得侍诏匍匐在地,瑟瑟发抖。殿内的太监宫女更是跪倒一片,大气不敢出。
君临渊眼神冰冷地看着地上散落的“罪证”,一股凛冽的杀意在他周身弥漫。割让落雁三城?那是北境屏障,多少将士曾血染疆场才守住的门户!二皇兄此举,已是叛国!
君逸辰也是面色凝重,沉声道:“父皇息怒!二皇兄丧心病狂,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罪证确凿!儿臣恳请父皇,即刻下旨,将二皇子君承昊及其党羽拿下,严加审讯!肃清朝纲,以儆效尤!”
然而,狂怒之后,君兆麟喘着粗气,双手撑在御案上,身体微微发抖。他没有立刻回应君逸辰的请求。那双燃烧着怒火的龙目,死死盯着地上的密信,眼神深处,除了愤怒,更有一丝极深的疲惫、痛心和……顾虑。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似乎在极力压制着将二皇子碎尸万段的冲动。良久,他抬起头,眼中怒火未熄,却多了一份帝王的冰冷与算计。他看向君逸辰和君临渊,声音沙哑而低沉:
“拿下?审讯?”君兆麟冷笑一声,带着无尽的寒意,“然后呢?公告天下,朕的二皇子,天圣的亲王,私通北漠,割地卖国?你们可知,此信一旦公开,会掀起何等滔天巨浪?!”
他指着地上的信:“这上面,只有承诺,没有北漠左贤王的回复!更没有北漠可汗的玺印!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只是君承昊一厢情愿的卖国许诺!北漠那边,并未明确答应!甚至可能……根本还没收到这封信!”
君临渊和君逸辰眼神同时一凝。
“若我们现在动手,拿下君承昊。”君兆麟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北漠那边会如何反应?左贤王阿史那·咄苾野心勃勃,他若得知消息败露,会否恼羞成怒,干脆以此为借口,撕毁和约,直接发兵攻打落雁三城?甚至联合其他部落,大举入侵?!届时,北境狼烟再起,生灵涂炭,谁来承担这个后果?!”
“再者,”君兆麟的目光扫过两个儿子,“此信虽为君承昊亲笔密语,但若他抵死不认,反咬一口,说此信乃伪造,是有人栽赃陷害,意图构陷皇子,动摇国本!朝中那些依附他的、或别有用心之人,会否借机兴风作浪?引起朝局动荡?甚至……逼宫?!”
君兆麟的话,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浇灭了君逸辰心中立刻惩处的火焰。是啊,证据是拿到了,但并非铁板钉钉的死证,更牵扯到北漠这个强邻!一旦处理不好,便是内忧外患,国之大难!
“父皇的意思是……”君临渊沉声开口,已然明白了君兆麟的顾虑。
“隐忍!暗中部署!”君兆麟斩钉截铁,眼中闪烁着帝王的狠厉与老谋深算,“逸辰,你做得很好!此信和令牌,是悬在君承昊头顶的利剑!你立刻将原件秘密封存,誊抄副本留存。原件由朕亲自保管!”
“临渊!”他看向九子,“你即刻持朕密旨,以巡视北境防务、安抚边军为名,秘密前往落雁关!明察暗访,整饬军备,加固城防,秘密替换掉可能与君承昊有勾结的将领!务必确保北境防线固若金汤!同时,严密监视北漠左贤王部的动向!若其有异动,准你先斩后奏!”
“儿臣遵旨!”君临渊抱拳领命,眼中战意升腾。
“逸辰!”君兆麟又看向七子,“你坐镇京都,调动一切力量,严密监控君承昊及其所有党羽!监听其府邸,监控其与外界的任何联络!尤其是他与太后宫中的往来!给朕死死地盯住他!同时,动用你的情报网,继续深挖他与北漠联络的其他渠道和证据!务必做到,一旦时机成熟,便能将其党羽连根拔起,铁证如山,使其无从狡辩!”
“儿臣领命!”君逸辰肃然应道。
“此事,”君兆麟的目光扫过殿内所有人,带着森然的警告,“列为绝密!仅限于朕与你们二人知晓!若走漏半点风声……”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杀意已说明一切。
“儿臣(臣等)明白!”君临渊、君逸辰以及殿内侍从齐声应道。
君兆麟疲惫地挥挥手:“都下去吧。临渊,你准备一下,明日……不,今日便秘密出发!”
君临渊和君逸辰躬身退出紫宸殿。殿门关闭的刹那,隐约还能听到里面传来皇帝压抑着愤怒的、沉重的喘息声,以及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带着无尽失望与痛心的叹息。
东方,已微微泛白。一场惊心动魄的叛国密谋被暂时按下,但更大的风暴,已在暗中酝酿。皇帝选择了隐忍,如同蛰伏的巨龙,只待那雷霆一击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