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注意到了曼提柯尔的愤怒，食指轻咳一声，打破僵局，“母亲，如果是‘贵族’呢？”
“如果我们抽取贵族的血液来作为研究样本，您还会反对吗？”
曼提柯尔愣了愣，她沉默几秒，最终没找到理由反驳。
好像还真的…有道理。
“就这么决定了。”无名指立刻补充，“以后每周在城堡召开三次宴会，午夜准时从通风口投放麻醉气体，进行抽血。”
“您终于可以歇歇了。”
“已经没有理由再使用龙血了，对吗，母亲？”
食指和无名指你一句我一句，曼提柯尔沉默几秒，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像捡回来了…两个很厉害的孩子。
等他们再长大些，估计能把帮派管理得很好，或许就不需要自己了。
这样也好。
刚来的时候总觉得狮城很大，现在又觉得太小，实在太憋闷，太无聊了。
再过一段时间就离开这里，四处打探打探那家伙的下落，看能不能帮忙收敛尸体。
嗯…学着刻墓碑吧。
到时候要刻“油嘴滑舌的贵族骗子——弥安·索蒂斯”。
就这么办。
“好吧。”曼提柯尔点点头，选择了妥协。
——
“龙血的成瘾性，对能力者来说相当恐怖。”啄木鸟一脸认真，“我这么多年见过唯一能成功戒掉的，就是曼提柯尔。”
“是吗…”李昂挑起眉头。
“过程很痛苦就是了。她不止一次在戒断反应中冲到我面前…当然，不是要求我给她注射龙血，而是想杀了我。”
啄木鸟现在提起似乎仍然有些后怕，
“后来曼提柯尔开始刻墓碑，一个又一个，以这种方式分散注意力。”
“城堡后院有座墓园，那里成百上千座墓碑，全是她刻的。”
“几乎每位死去的飞天狮都能得到这样一块碑，这无形之中激励了他们。”
“毕竟在这个世道，死了之后能被记住，还有属于自己的墓碑，还是漂亮女人，自己的老大亲手刻的…可比所谓的祈祷划算多了。”
“大概花了两年多，曼提柯尔彻底恢复了正常。而在这期间…多亏了那些贵族的血液样本，我的研究进度不断上涨。”
“终于，我弄出了三管龙血原液。”
啄木鸟得意地解释，
“比起让魔药在身体里乱窜，原液更多是将多余的生机疏导出来，外化成体表的一些异变。”
“比如龙鳞，龙爪这些。”
“而原本完全随机的效果，也变成了对原有能力的强化。”
“正是这种改变，让它能够用作‘漫长圣战’的燃料。”
“时机差不多，我也该回到圣乔治那边复命，就跑掉了。”
“食指和无名指这两个小家伙…很厉害。原本我打算连心脏一起带走，结果被他们发现，只能带走原液。”
“就是这样。”啄木鸟喘了口气。
回忆过往总是令人唏嘘，转眼过去这么多年…
“也就是说，”李昂总结着啄木鸟的话，
“龙血让普通人注射，并不会像普通丧尸血液那样引起异变，反而什么都不会发生。”
“龙血加上海洛因，再让普通人注射，会加倍刺激，也就是市面上常见的致幻剂。”
“龙血本身，会对能力者造成随机效果，同时具备强成瘾性。”
“而龙血原液，没有成瘾性，会单纯的强化能力，对能力者来说是不可多得的药剂。”
“这么一看，你是个天才啊，啄木鸟。居然能鼓捣出这种东西。”
李昂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当然，我的故事也很精彩的。”啄木鸟笑了笑，“我读过大学，在酒神号上服过役，当过列车长，在雷·索蒂斯，圣乔治，曼提柯尔手下都做过事。”
“那你扛揍吗？”李昂问。
“什么？”啄木鸟没理解。
下一秒，曼提柯尔的拳头重重砸在他脸上，直接把他抡飞出去，撞在列车上。
“讲到你背叛我，卷走研究资料和原液时！”
“就说得！他妈！这么轻描淡写！”
曼提柯尔拎着啄木鸟的衣领，一拳一拳砸得毫不留情。
李昂站在原地，目光飘向天空。
啊…夕阳西下了，今天的晚霞很好看。
——
曼提柯尔…
李昂尝试着用一个词来概括正对啄木鸟拳打脚踢的女人。
走上歧路的守护者。
如果没遇见弥安，她估计会正常退伍，成立一家安保公司，或者雇佣机构。
由于天生仇视贵族，她在普通百姓之间的口碑或许会很不错。
可她走上了另一条路。
制造贩卖违禁药品，主要是在贵族间流通，甚至把他们迷晕了，像是杀鸡那样挨个放血。
简直胆大包天。
李昂不打算评判什么，对与错这种东西，放在一个人漫长的人生中，实在太片面，太单薄了。
灵魂向上漂浮时，李昂几乎能看到曼提柯尔的人生在眼前飞速闪过。
至少曼提柯尔从来没放弃过为他人挺身而出，
在命运的织网中，她无数次拒绝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对抗自己能对抗的一切。
烽火号，鹦鹉螺帮，狮王，毒瘾，
对抗，取胜。再对抗，再取胜。
名副其实的“万夫长”。
这样一个人…是怎么看待啄木鸟的？
在她犹豫不决时伸出橄榄枝，把她直直拽向深渊，
让她染上毒瘾，再在她戒毒时逃之夭夭。
还带走了这么多年积累的样品，原液，以及技术，几乎动摇了飞天狮的根基。
不打死都是轻的。
“曼提，冷静点。”看着时间差不多，啄木鸟已经出气多进气少，李昂上去拦住了曼提柯尔。
“呼哧…呼哧…”曼提柯尔喘着粗气。
认真回顾一遍过往的经历，她发现啄木鸟是真该死。
不过更该死的另有其人。
“是圣乔治吗？”她踩住啄木鸟的胸口，“你背后的人是不是圣乔治！”
啄木鸟几乎背过气去，只能点了点头。
“飞天狮从诞生到现在，都在他的计划之中？”曼提柯尔问，“这老东西算计我？”
“看来是了。”李昂想了想，“飞天狮出现，圣乔治教会就能跟着顺势转型，明面上是和你们抗衡，暗地里做其他事也…方便得多。”
“不过也不能说是‘算计’，圣乔治站在这座城市的权力中心，狮城的‘势’因他流动，他只需要顺势而为。”
“别把啄木鸟打死了，曼提。”
“你想问原液的配方对吗？问吧。”
“呼…”曼提柯尔做了个深呼吸，转头看向李昂，“你就在这里听着？”
“是的，我就在这里听着。”李昂相当坦诚地点了点头。
——
获得了【龙血原液】的配方。
可惜目前配方只是配方，李昂手头没有龙心。
“你还告诉谁了？”曼提柯尔问。
“昨天晚上…告诉了狮王跟圣乔治，我想他们很快就会把这东西投入量产。”啄木鸟如实回应。
“啧。”曼提柯尔咂了咂舌。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暮年的狮子不会乖乖等死，它会磨尖牙齿和爪子，和敌人同归于尽。
问话结束，曼提柯尔抽出手枪，顶住啄木鸟的脑袋。
在李昂冰冷的眼神中，她沉默许久，终究没有扣动扳机。
“行吧，就这样。”曼提柯尔收回手枪，“我们两不相欠了，啄木鸟。”
“别说的那么狠心，曼提柯尔。”啄木鸟咧了咧嘴，他满脸是血，“在飞天狮待着那段时间，其实我还挺开心的。”
“能全心全意进行研究，不用考虑其他事，两个小家伙偶尔还来找我玩。”
“他们是我看着长大的，都是好孩子。你也…”
嘭！！
“轮不到你来说我是什么样的人，盖棺才能定论。”
枪托砸在啄木鸟脸上，曼提柯尔摆摆手，转身走出院门。
——
啄木鸟也是真扛揍…从昨天早上到今天晚上，不知道挨了多少下，居然还活着。
李昂在心中感叹，和曼提柯尔一起出了门。
曼提柯尔叼上香烟。
她出门出得急，没来得及带烟杆，盒装香烟是从啄木鸟身上拿的。
啪。
黑火药在香烟顶部闪烁，直接把烟炸开了花。
曼提柯尔撇了撇嘴，叼上新的。
所以她才不怎么抽这种纸卷烟，用黑火药点起来不方便。
“借个火。”她对李昂歪了歪头。
李昂拿过曼提柯尔的和平漫步者，卸出子弹咬住，深吸一口气。
【圣餐】
子弹尾部亮起红光。
曼提柯尔侧过头，微微仰起脸，用烟对准李昂嘴里的子弹。
天色渐晚，橘黄暖光在两张面庞中间亮起。
“在我老家，烟对烟借火是要倒霉的。”李昂望着远方，地平线呈现出一种深沉的蓝色，让人想到钢琴曲。
“在我老家，直接把底火烧红，你现在应该被爆头了。”曼提柯尔眨动左眼。
“看来老家的规矩在这都不太适用。”李昂笑了笑，“不想着杀我了？”
“有机会的吧。”曼提柯尔低下头。
她的头发一向都是盘起来的，现在难得散开，显得并不杀气腾腾，也不妖艳，反而相当…平静。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李昂问。
“啄木鸟这个混蛋，把原液配方公开了。狮王和圣乔治那边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曼提柯尔思索着，
“我不能慢人一步，必须尽快生产原液。”
“军备竞赛开始了，最多一个月，估计就会正式打起来。”
“你可能赶不上他们了。这之前很久，弄臣就在做相关研究。”李昂缓缓开口，“我不知道他进度如何，不过还是早做打算吧。”
“你这么好心，居然把情报告诉我？”曼提柯尔弹了弹烟灰。
“当然，至少在这件事上我们一致对外，我也讨厌狮王。”李昂比划了一下，“所以我想，你应该给我几支原液，支援你的好盟友。”
“我可不记得跟你是盟友，我们也并非不打不相识的关系，只是目前杀不掉你而已。”曼提柯尔慢悠悠地回应，“你得拿钱买，一百万一支。”
“嗯…真是狮子大开口。很遗憾，我没有钱。每次我没钱的时候都会去找弥安，弥安没钱了会找你，所以…”
“所以我就该直接送你？”曼提柯尔叹了口气，“也好，反正都是我的钱，这样还少了中间商赚差价。”
李昂露出笑容。
“我最近时常会感到不安。”曼提柯尔敲了敲烟卷，烟灰随风飘荡，“部分是因为你，部分是因为其他。”
“有这种不安的人不止我一个，那些贵族也是，最近的致幻剂需求量涨了好几回，他们不想面对现实。”
“一个时代要结束了，李昂。宗教，帮派，年迈的皇帝，属于我们的时代就要结束了。”
“这一天早就该来，从那些普通人的眼神中就能看出。”
“他们活着仅仅因为还没死，大部分人都在等待战争，混乱，秩序崩塌。然后得以喘息。”
“我在这里待的太久了，已经成了狮城的一部分。我不觉得自己能幸存。”
“李昂。”她放下夹着香烟的手，火星随风飘荡，“龙血原液我可以给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我希望你帮我刻座墓碑。”
“这事要我来做？我可不是你的什么人。”李昂回答。
“正因为你不是我的什么人。”曼提柯尔掐灭香烟，“我不希望弥安出现在我的坟墓前，她流泪我会伤心，不流泪我会更伤心。”
“食指和无名指，他们会跟我一起死的。”
“至于你，”她伸出手，扯了扯李昂的脸颊，“我不喜欢你，所以你怎样都无所谓。”
“…嘿。”李昂表示抗议。
“机械师的手指都很灵巧，要把我的墓碑刻得漂亮些。”曼提柯尔说。
“这句话我怎么好像在哪听过…等等，你不会真是告示牌上那个重金求子的贵妇吧？”
“谁知道呢。”曼提柯尔笑了笑，缓步离开了。
——
黄铜圣辇，第八车厢。
沙沙。
笔尖在纸上滑动，留下娟秀整齐的字迹。
【某年某月某日，天气晴朗。
中午吃了李昂做的青椒焖面，很好吃。
下午去武器店买了些九毫米子弹，对“漫长圣战”进行了抗冲击测试，未能击穿装甲。
晚上吃了诺亚做的虾仁汤，很好吃。】
“南宫南宫！看我刚拼的青蛙战队…噢，你在写日记吗？”佩洛从桌子一角冒了出来。
“嗯。”南宫剃点点头，很大方地把日记推给佩洛。
“这个…”佩洛翻了翻。
今天，焖面和虾仁汤。
昨天，烤鸡腿，西蓝花和牛肉饼。
前天，玉米，胡萝卜，海鱼。
“不完全是食谱吗？”佩洛一脸无奈，“南宫你是不是…不知道什么是日记？”
“我知道的。”南宫剃解释，“日记是写每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
“才不是嘞！你这只呆呆兽！”佩洛放下日记本。
“呆呆兽…？”
“日记最重要的是写你在想什么，也就是‘心里话’。”佩洛语重心长，“而心里话是不能给人看的。”
“这样…”南宫剃若有所思。
“比如刚才，如果我过来看，你会下意识把日记藏起来，就说明你做对了。”佩洛认真解释，她把日记本推给南宫剃，“来，这下再试试。”
“嗯…”南宫剃思索着落下笔。
【在黄铜圣辇上已经待了有一段时间，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是离开的日子。】
【烽火号即将进站，我要按照计划完成晋升。】
【计划是长辈为我制定的，以往我对于执行并没有多少热情，只是按章办事。】
【这次似乎不同，我能感受到自己的焦虑，不安，与迫切。我想要尽快晋升序列五。】
【否则，我很难在这座充满毁灭气息的城市中保护他们。】
【佩洛，会经常来找我聊天，就算我偶尔不知道怎么回应，她还是会说个不停。】
【换做以前认识的人，估计会认为我故意不理她们，然后指责我很傲慢。】
【诺亚，会给我做好吃的饭菜。哪怕我给不出那种辞藻华丽的夸奖，只要点点头，说一声谢谢，她也能理解我的意思，变得很开心。】
【而且，她大概不是人类，而是机械造物。我觉得很神奇，可她似乎不想多说。】
【这里的人都很包容我，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奇怪的地方，也就显得不奇怪了。】
【还有…李昂。】
【这个人他看过我的…肚脐…】
哗！哗！
南宫剃用力把上一行字划掉。
【李昂是个优秀的机械师，是我见过最好的‘枪匠’。】
【跟他聊天时，哪怕冒出各种生僻的，关于枪械的比喻，他也完全听得懂。】
【相处时觉得很放松。而且他做饭很好吃，我喜欢吃的咖喱也能做得很棒。】
【父亲说过，雇佣兵和枪匠的关系，有点像男性和他们的专属理发师，比大多数恋人还要紧密。我不太懂这些。】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以后也想一直这样。】
【我要把李昂娶回家。】
【后来佩洛告诉我这种想法是不对的，这个词用的也不对。】
【总之，如果家里继续催促我找个合适的对象，我会把李昂抓回去。】
认真写完之后，南宫剃看着自己的字迹，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些许。
“写了什么？让我看一下…”佩洛凑过去，发现南宫剃把日记本藏在身后，面色少有地微微发红。
“噢！”佩洛打了个响指，“就是这个！你学得很快嘛南宫！”
“不过还是要让我看看！”她饿虎扑食。
——
工坊，卧室。
躺在床上的女人悠悠转醒，她费力地睁开眼睛，望着陌生的天花板。
这是…哪里？
不是教堂下的地牢，而是…
她费力地转过头，看到英俊的少年正趴在写字台上打盹，胳膊底下还压着图纸。
女人张了张嘴，可惜没有声音发出，她只觉得嗓子干得厉害。
少年却像是被这微弱的气流声惊醒，他睁开眼睛。
“你醒了。”李昂站起身，倒了杯水，“比我估算的时间晚了些，看来你真的很疲惫。”
“没关系，不用坐起来，躺着就好。”
李昂递过吸管。
“这里是安全的，你已经离开地牢，没人会再用你做实验了。”
女人喝了两口水，喉咙不再那么干涩，终于能发出声音。
“谢谢…”她说，“我会报答你的。”
“那样再好不过，我正准备问你些事，关于他们在你身上进行的实验。”李昂端过托盘，上面是温热的米粥，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应该先从简单的开始。”
“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接过米粥喝了两口，憔悴的面容终于勉强恢复了血色。
“我叫罗莉。”她说。
“…？”李昂少有地愣了愣。
狮王的孙子名叫罗勒，那么，狮王应该姓罗。
他的女儿名叫莉莉。
虽然听起来有些奇怪，可狮王之女的全名正应该是“罗莉”。
李昂把女人的发丝拢到耳后，认真端详着她蜡黄色的脸。
眼角，三颗并列的泪痣。
确确实实是狮王之女，莉莉。
可如果这是莉莉，
狮王身边那个是谁？
——
六区，第三大街，香榭花园302室。
两道身影相谈正欢，她们嬉笑着打开门，愣在原地。
“你现在来我家都不打声招呼了吗？”梅涅尔挂好外套，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人影。
“李昂！”恩雅压低声音，“你怎么会在这？”
“你也晚上好，恩雅。”李昂招了招手，“如果你问我和梅涅尔的协议，这可以追溯到我从存续院救了两个蠢贼。”
“不过我们没时间谈这个。”
“梅，快过来。”
“你们关系这么好了？！”恩雅一脸震惊，“他说‘梅’诶！”
“都说了别那么叫…”梅涅尔反驳。
她今天难得心情不错，没有发火，只是略微抗议就把话题带了过去。
她靠近李昂，“怎么了？”
“帮我占卜一下，这个，和这个。”
李昂推出两样东西。
左手边是把黑白相间的手枪，属于弄臣。
右手边是一缕头发，属于他从教堂带出来的，自称莉莉的女人。
“刚好恩雅也来了…我希望你们用在荒原上定位我的那种方法，把我脑子里这个人的信息也占卜出来。”
李昂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