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好仃站在机房门口,手里捏着一张流程图的打印纸。阳光从窗外斜照进来,把地板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群沉默的观众。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上午九点零三分。比昨天早到了两分钟,这让他有点小得意——毕竟不是每个五十七岁的老普工还能像新员工一样守时。
“刘哥,您真打算拿着这张图去开会?”阿芳从电脑后探出头,一边整理文件一边问。
“不拿它去,怎么让大家看到流程到底卡在哪儿。”刘好仃把纸张展开,“你看看这个审批节点,明明已经‘完成’了四十七次,可实际上一次都没走完。”
阿芳接过一看,眉头皱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系统显示完成了啊。”
“系统是死的,人是活的。”刘好仃笑了笑,“有时候流程跑得再快,也赶不上一句电话来得实在。”
小林在一旁点头:“我刚跟采购部聊过,他们说很多审批其实都是口头搞定的,系统只是走个形式。”
“那就不是流程优化的问题了。”刘好仃沉声道,“是流程信任度的问题。”
阿芳若有所思:“也就是说,我们不仅要评估流程本身,还要看大家是不是真的在用它。”
“对。”刘好仃点头,“不然就算流程再完美,没人用,也是白搭。”
会议室里,气氛比前几天冷了不少。
墙上贴满了流程图,每一张都标注着颜色和数字,像是某种体检报告。
“这是我们过去三个月上线的所有流程。”阿芳指着投影,“绿色代表运行正常,黄色代表偶尔停滞,红色……就是基本没动过的。”
屏幕上,红点密集如星。
“这条F-032审批流程,三年触发四十七次,但没有一次真正走完。”小林翻着数据,“而且最后一次还是测试用例。”
“测试用例都能被系统当成真实流程记录。”程序员叹了口气,“说明我们连流程是否运行都不知道。”
“这不是技术问题。”刘好仃缓缓道,“是认知问题。”
他走到白板前,写下几个字:
流程健康度 = 运行频率 x 使用深度 x 用户反馈
“我们要做的,不只是看流程有没有走完。”他说,“而是要看它是不是真的帮到了人。”
“那怎么量化呢?”有人问。
“很简单。”刘好仃转过身,“谁天天用它,谁就给它打分。谁从来不用它,我们也知道它有问题。”
“听起来像学校打分。”小林笑道。
“差不多。”刘好仃点头,“只不过这次打分的是使用者,不是老师。”
接下来几天,评估小组开始走访各部门。
阿芳带着表格去了销售部,小林去了生产一线,老陈则负责It系统的后台日志分析。
结果一出来,大家都愣住了。
有些流程数据显示效率提升了三成,可员工反馈却是一脸茫然:“我们根本没怎么用过。”
也有些流程看起来运行平平,但员工评价很高:“虽然慢点,但至少能用。”
“这就说明一个问题。”刘好仃在会上总结,“我们之前只盯着系统数据,忽略了人的感受。”
“那现在怎么办?”有人问。
“加一个维度。”刘好仃在白板上写下一行字,“用户体验指数。”
“意思是……流程好不好,还得看员工愿不愿意用?”阿芳问。
“没错。”刘好仃点头,“技术不能自嗨,流程也不能孤芳自赏。”
小林苦笑:“那我们是不是得重新定义什么叫‘成功上线’?”
“当然。”刘好仃笑了,“上线不是终点,使用才是。”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配合。
采购部王主任坐在会议桌边,一直没说话。
“王主任,这次评估主要是为了发现问题,不是追责。”刘好仃特意解释。
“我知道。”王主任点点头,但语气并不轻松,“我只是有点担心……这会不会影响年底绩效?”
刘好仃看了看他,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觉得呢?”
王主任顿了顿,最终只说了句:“希望不会吧。”
这一幕被阿芳记了下来。
她知道,流程改革最怕的不是技术难题,而是人心。
某天下午,刘好仃收到一份质检员的匿名反馈。
“系统提示审批已完成,但我还得打电话确认是不是真的批了。”
他看完之后,轻轻叹了口气。
这就像一场幻觉:你以为事情已经办好了,结果现实告诉你,它还在等你亲自去确认。
“看来我们做得还不够。”他对阿芳说,“系统要聪明,但人更不能懒。”
阿芳点头:“我们得让系统真正融入日常操作,而不是变成摆设。”
“嗯。”刘好仃看着窗外厂区忙碌的身影,“流程改革,不能光靠代码,还得靠信任。”
一周后,第一份《流程健康度评估报告》出炉。
整体评分不高,但数据清晰、反馈真实。
“这不是失败。”刘好仃在会上说,“这是起点。”
他翻开报告,指着其中一页:“这条流程,虽然运行次数少,但每次都很稳定。说明只要设计合理,流程是可以被接受的。”
“那那些‘假繁荣’的流程呢?”有人问。
“拆掉。”刘好仃毫不犹豫,“流程不该是装饰品,而是工具。不好用的工具,就得换。”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然后响起掌声。
掌声不大,却很坚定。
夜色渐深,办公室还亮着几盏灯。
刘好仃坐在角落,看着屏幕上的流程图,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他知道,这场评估只是一个开始。
真正的挑战,是如何让这些数据变成改变的动力。
而不是又一场“看起来热闹”的内部活动。
他起身,关掉电脑,准备回家。
路过茶水间时,他听见两个程序员在低声聊天。
“你说,我们做的这些系统,真的能帮到一线的人吗?”
“我不知道。”另一个回答,“但至少,我们在试着做点有用的事。”
刘好仃站在门口,没出声。
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茶水间的灯光透过玻璃窗,在地上投下一片暖黄。
就像那些尚未被点亮的流程,正在等待一双愿意推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