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好仃把打印好的测试题放进文件夹时，天刚蒙蒙亮。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一层薄光，照在桌角那杯凉透的茶水上，水面微微晃了一下，像被什么轻轻碰过。
他合上笔记本，起身拎起包就走。旧仓库那边得提前去看看，投影仪那玩意儿老是连不上信号，得早点调。
会议室门还没开，钥匙挂在老周常放的地方。刘好仃自己掏出来开门，一股久不开窗的闷气扑面而来。他顺手推开后窗，让风穿堂而过，又把八张桌子重新摆了摆，拉成一个半圆。这样大家能看见彼此，也看得清屏幕。
投影仪接上后，画面歪了一角。他蹲下身拧螺丝，一边调一边嘀咕：“不是考试，是干活。”这话像是说给机器听的。
老周提着两个保温桶进来的时候，刘好仃正把测试题按顺序码好。“李姐女儿回话了，”老周一边摆一次性杯子一边说，“下周二下午两点半，来两节课，主题你定的那句——‘怎么看懂一张镀膜参数表’。”
“挺好。”刘好仃点头，“别让她准备ppt，就带几张真实参数图来，咱们现场拆解。”
“她还问要不要收听课费。”
“当然不收。回头我给她带盒厂里新出的防雾玻璃样品，比钱实在。”
两人正说着，第一批人陆续到了。王芳走在最前头，手里抱着上次培训的笔记，封皮都磨毛了。陈涛紧随其后，一边进门一边系工作服扣子。赵磊和孙雯几乎是同时到的，一个背着工具包，一个拿着平板电脑。
刘好仃没让大家坐下，站在门口扫了一圈。“今天这事儿不复杂，”他说，“市场变了，咱们也得变。能不能跟上，不看工龄，也不看谁认识谁，就看能不能看懂新活儿。”
有人小声嘟囔了一句：“又是考试？”
刘好仃听见了，没回头，只说：“不是考试，是筛人。筛出来干实事的，后面有重担要压。筛不上的，回去练，练好了再来。轮岗不是发福利，是为将来扛事做准备。”
这话落地，没人再吭声。
八个人坐定后，刘好仃打开投影，第一张图是一条光谱透过率曲线。“第一题，”他指着屏幕，“三条线，哪一条最适合高层建筑南向幕墙？理由写在答题纸上。”
笔尖划纸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王芳翻开了她的培训笔记，一页页往后找。陈涛直接盯着图看，手指在空中比划着角度。赵磊低头写了几个字，忽然抬头问：“能用计算器吗？”
“能。”刘好仃说，“工具随便用，答案错了没关系，但不能瞎猜。”
孙雯没动笔，先点了平板上的一个软件，导入曲线图，开始自动分析。刘好仃多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第二题出来时，有人皱眉了。“现有设备保持自清洁功能的前提下，能否通过调整沉积时间实现隔热层叠加？”题目下面还列了三项验证步骤的空格。
“这题超纲了吧？”坐在角落的小张抬了头，“我们平时只管操作参数，哪知道改不改得了。”
“那就写‘不知道’，”刘好仃站在后排，“但在‘不知道’后面，补一句你想怎么查。比如问谁、查哪本手册、做哪个实验。能写出路径，也算过关。”
小张低头继续写，脸有点红。
中间休息时，老周给每人倒了杯热水。王芳走到刘好仃旁边，低声问：“刘师傅，要是真跟不上，是不是就没机会了？”
“有机会。”他说，“但得肯学。下周二有课，谁都可以上。听不懂就问，问了还不懂，就留下来练。我不怕人不会，就怕装会。”
测试继续进行，最后一道附加题投上屏幕时，屋子里安静了几秒。
“如果你是客户，最希望我们的玻璃解决哪一个问题？请用一句话回答。”
有人笑了，说这算什么技术题。但还是都写了。交卷时，刘好仃挨个收，快速翻看。大多数答的是“更耐用”“更好擦”，也有写“便宜点”的。
看到孙雯那张时，他停了一下。上面写着：“我希望一块玻璃能同时防晒、不反光，还能自己变色适应天气。”
他把这张单独夹进了文件夹。
成绩统计花了一个小时。三人不合格，其中一个是车间主任的外甥，平时做事勤快，但理论基础弱，光谱图完全看不懂。
刘好仃把名单贴在白板上，合格的打勾，不合格的标黄。“三位暂时退出首批轮岗，”他当众宣布，“转入强化陪练组，两周后重考。期间每周加两节补习课，教材我来编。”
底下有人想开口，被老周一个眼神拦住了。
“这不是惩罚。”刘好仃补充，“是保护。新方向要拼速度，但也得稳。谁心里没底，上了岗反而耽误大家。”
接着他点了两个人的名字：“赵磊，你牵头设备兼容性验证小组，查清楚咱们的镀膜舱到底能不能改。孙雯，数据比对这块你负责，把竞品参数和咱们的差距列成表，每天更新。”
赵磊愣了一下：“我？我没做过项目统筹啊。”
“现在开始做。”刘好仃把文件夹递过去，“有问题随时问我，但别等我喂答案。我要的是你能跑起来，不是走得稳。”
散会后，老周留下帮忙收拾桌子。“你说那三人里有主任亲戚，就这么处理，不怕后面麻烦？”
“怕就不干了。”刘好仃擦掉白板上的字迹，“规矩立不住，队伍就散了。他要来找我说情，我也认。但名单不会改。”
“那你打算怎么安抚？”
“不用安抚。”刘好仃关掉投影仪电源，“给他们机会重来，就是最大的安抚。真想进步的人，巴不得多练两次。”
老周笑了笑：“你还真是不吃软的。”
“也不是不吃软。”刘好仃把椅子推回墙边，“只是现在不是讲情面的时候。客户要的东西已经摆在桌上，咱们慢一步，订单就归别人了。”
正说着，手机震了一下。销售部发来消息：又有两家新客户咨询复合功能玻璃，附带需求清单。
刘好仃打开看了看，转发给孙雯，并回复一句：“明天上午十点前，给我一份对比摘要。”
他抬头看向墙上挂着的厂区平面图，旧仓库这一块已经被他用便签贴了好几个标记。其中一个写着“培训角”，旁边画了个小灯泡。
“下周二的课，”他对老周说，“别安排在会议室了，就在这儿搭个临时教学区。桌子拼起来，挂块白板，再搬几盏亮一点的灯。”
“搞得像正式课堂？”
“不，”刘好仃摇头，“要让他们觉得，这是解决问题的地方，不是听课的地方。”
老周应了一声，掏出手机开始联系后勤。
刘好仃站在原地没动。窗外阳光渐渐铺满地面，远处传来叉车平稳的行驶声。他从包里拿出新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写下标题：《复合功能玻璃推进日程（初版）》。
下面第一行写着：
1. 明日十点，接收孙雯数据摘要，评估技术缺口。
第二行：
2. 确认赵磊小组实验方案，申请临时物料支持。
第三行还没写完，手机又响了。是李姐女儿发来的信息：“刘师傅，我能提前一天来吗？有些教具得现做。”
刘好仃回了个“可以”，抬头对老周说：“教室得提前一天布置。”
老周点头记下。
刘好仃合上本子，把笔帽咔哒一声按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