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高尺在樟木箱旁投下细长的影,红绸蓝缎绿布缠过的刻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给“根”与“升”画了道分明的界——尺的下半截沾着记忆田的土,上半截染着云的白,分界处正好对着樟木箱的铜锁,锁鼻里嵌着的菊瓣与山药碎屑,像给这道界加了个厚味的锚,让上升的轻永远系着扎根的沉,和太婆老井旁的辘轳一模一样,绳往上绕时,桶总在井底牵着,永远不会脱。
阿婆往樟木箱的顶盖上铺了块新织的“根云毯”,红绸织的根须纹,蓝缎织的云纹,绿布织的连接纹,“让土与云在毯上相会,长歌的根与叶就不会相忘”。她用银簪挑开毯的纹路,簪头的光落在连接纹上——那是用记忆田的棉线织的,立刻反射出新苗拔节的震颤,像条会呼吸的桥,和外婆年轻时盖在膝上的毛毯一模一样,都带着种能缝合天地的软。忽然发现云纹的缝隙里,藏着张孩子们画的“相望图”,红绸画的根在土里望着绿布画的叶,蓝缎画的叶在云里望着红绸画的根,中间的虹影写着“长歌是线”,像幅被生长浸亮的画,画的边缘画着无数个循环的箭头。
我在樟木箱的衬布下,发现了段磨损的棉线,和根云毯的线同色。翻出外公的《相望记》,果然在棉线条目下看到批注:“线连毯,可让老物件记得牵的滋味”。批注旁画着根线,线的一端系着樟木箱的铜锁,另一端系着新苗的叶尖,线上标满了“牵力”,箱处标“沉”,叶处标“轻”,中间标“匀”,像根被岁月拉紧的弦,弦的振动频率正和新苗拔节的节奏同步,像长歌里最动人的颤音。
孩子们举着“传情筒”在田埂上奔跑,竹筒的两端分别对着樟木箱与新苗顶,穿碎花裙的小姑娘对着筒口喊:“根要记得叶的方向,叶要记得根的模样!”喊声撞在樟木箱上,让里面的根云毯轻轻颤动,布料摩擦的声响混着土香,像在给传情筒贴封条。她发间别着的棉线花,蹭在箱盖的量高尺上,花瓣上的线头立刻吸了些晨光,在尺的刻度上绣出朵小小的根叶相缠的花,像块被牵念浸亮的帕子。
樟木箱的抽屉里,新添了本《牵念录》,记录着根与叶的私语:红页记“根的嘱托”,写着“土厚别忘了往上长”;蓝页记“叶的回应”,写着“云高别忘了往下望”;绿页记“长歌的见证”,贴着段棉线,线的两端分别粘着土与云的碎屑,像封被岁月寄出的信,信封上盖着“永不投递”的邮戳,却永远在传递消息。
王医生带着孩子们给新苗“听牵音”,用听诊器贴着缠着蓝缎的苗节,“根须在哼念的调,布片在唱应的词,风的流动是传声的邮差”。他说话时,朝阳的光已升到中天,新苗的叶片突然集体转向樟木箱,叶尖的蓝缎晃得更欢了,把根的沉、叶的轻、云的软都裹进叶脉,和箱里的厚味缠成一团,像块被生长揉软的糖,在土与云之间慢慢化开,每丝甜味都带着牵念的醇。
周掌柜送来新染的“牵念布”,布的下半截是“土的褐红”,上半截是“云的青白”,中间的过渡色是“虹的渐变”,他把布轻轻铺在樟木箱与新苗之间,“我奶奶说,好布要能接住相望的味才算活,你看这布,已经在自己颤动了”。果然,布料的颜色随着根与叶的相望轻轻变幻,土色更沉,云色更轻,虹色更柔,和根云毯的纹路完全同步,像块被牵念浸软的绸,把沉与轻、望与念都揉进了色里。
当午后的阳光开始西斜时,孩子们把“传情筒”里的私语写在根云毯上,字里的土香与云气在毯上凝成颗颗会滚动的珠,滚到樟木箱旁就渗进年轮,滚到新苗根前就钻进土里,滚到中间就化作虹影的光。阿婆往箱里撒了把新收的黄豆,“让牵念里带点实在劲,长歌的线才不容易断”,豆粒滚落的声响,和新苗拔节的脆响、恒音铃的余韵、棉线的摩擦声叠在一起,像场被牵念与生长包裹的合奏,每个音符都带着相牵的暖。
锁箱时铜锁的轻响混着豆香,像给这场相望打了个温柔的结。我望着夕阳里的樟木箱,根云毯上的根纹与云纹还在轻轻相拥,新苗的叶尖已朝着樟木箱的方向微微倾斜,棉线的颤动顺着虹影往土里钻,和更稠的蜜、更暖的光、更浓的余音、更醇的香、更烈的酒、更清的菊、更厚的味缠在一起,酿出坛连着土与云的岁月酒。阿婆把传情筒挂在樟木箱的铜环上,“牵念不断,长歌就不会迷路”,她的声音混着风里的相牵漫开来,像句被生长与扎根浸润的承诺,随着新苗舒展的叶尖、夕阳西斜的轨迹、虹影流动的方向,漫向没有尽头的岁月长歌里,让每个向上的日子,都在根的沉与叶的轻里,长出更深、更长、更动人的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