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奶奶的指尖刚触到樟木箱盖,\"平安\"二字的木纹就轻轻舒展了些。月光顺着木纹的缝隙淌进去,在箱底积成浅浅的一汪,正好漫过那株玉兰的根须。安安昨天撒进去的老面在水里发了酵,冒出细密的白泡,像给花根缀了串珍珠,而银簪的光斑正沿着花瓣的脉络往上爬,把太奶奶的温度织进每道纹路里。
安安的布偶兔子歪在箱角,耳朵上的说明书边角缠着银簪的红绒线,随着夜风轻轻晃动。兔子的绒毛上沾着片玉兰花瓣,是安安昨夜塞进它怀里的,花瓣的甜香混着樟木的芬芳漫过来,像太奶奶的手牵着小兔子,在看老面如何给花根喂甜。我蹲下身,看见兔子爪子旁的练习册被风吹开,1989年的\"日记\"里,我画的歪脖子树已经被安安补画了玉兰花,树下的小人举着块艾草糕,糕上的糖霜正滴进老面盆——那盆的形状,和太奶奶当年用的粗瓷盆一模一样。
母亲端着太奶奶的针线笸箩走来,竹篾筐里的顶针滚出来,撞在母亲的《算术》课本上。1983年的\"除法竖式\"旁,母亲少女时写的\"要均分\"三个字,被安安用彩笔圈成了花朵的形状,圈心处正好落着片玉兰花瓣。\"你太奶奶总说,好东西要分着吃才香。\"母亲的银镯子蹭过箱沿,带起的气流让箱底的老花镜轻轻颤动,镜片上的墨痕在月光里舒展,像外婆读报时微微扬起的嘴角,正对着玉兰花瓣笑。
早饭时,朵朵把新蒸的老面馒头放在樟木箱盖的\"平安\"二字上。馒头的热气在字上凝成水珠,顺着木纹往下淌,在箱底的老面旁积成小小的溪流,溪边的玉兰花瓣突然颤了颤,瓣尖的光斑晃成细碎的星,像太奶奶纳鞋底时,麻线穿过棉布的轻响。安安举着银簪跑来,簪尖在馒头顶部戳出个小孔,\"给太奶奶的馒头留个烟囱\"。母亲笑着往小孔里塞了颗蜜枣,\"甜的烟才飘得远\"。
午后翻晒太奶奶的蓝布围裙时,从口袋里抖出半张食谱。泛黄的纸上写着\"玉兰馅要放三分糖\",字迹旁还沾着点面粉,我把食谱夹进外婆的读报笔记,1995年的\"立夏吃花糕\"剪报旁,外婆画的小花被安安涂成了金色,花茎的纹路竟和太奶奶用簪尖刻的藤蔓重合。\"太姥姥的花会爬藤呢。\"安安的奶音混着樟木的香气漫过来,老花镜突然从笔记里滑出,镜架勾住顶针的凹痕,像外婆的手轻轻捏着太奶奶的手,一起给藤蔓添新叶。
暴雨突至时,安安抱着布偶兔子躲进樟木箱和墙壁的夹角。兔子耳朵上的说明书边角缠着银簪的红绒线,\"猎户座\"的弧线正好罩住箱底的玉兰,像太奶奶的手在给花撑伞。\"藤蔓会保护小花的。\"她的声音混着雨点声,银簪的红绒线突然绷紧,把母亲新纳的布鞋拉到箱边——鞋面上的虎头纹额间,母亲绣的玉兰花正对着\"平安\"二字,花瓣的纹路里渗着老面的甜香,像太奶奶的手轻轻盖在花上。
雨停后,安安举着银簪冲进院子,簪尖的红绒线缠着片玉兰花瓣,在阳光下划出金线。她要去看藤蔓是否爬上了院墙,发梢的水珠落在花瓣上,折射出的光比彩虹还亮。朵朵跟在她身后,手里拿着安安的涂鸦本,\"要把藤蔓画下来,让太奶奶也看见它长得多快\"。画里的藤蔓缠着银簪、顶针和老花镜,顶端开着朵巨大的玉兰花,花瓣上坐着四代人,正往下面的老面盆里撒糖。
暮色漫进房间时,我们把安安的藤蔓画放进樟木箱。画里的藤蔓从\"平安\"二字出发,缠着老面盆、玉兰根和银簪,顺着箱壁往上爬,爬出了箱子,爬满了整面墙,墙顶的月光里,站着举着银簪的太奶奶,她的手正顺着藤蔓往下伸,指尖的温度让每片叶子都泛着光。安安在画旁写:\"太奶奶的藤蔓会一直长。\"母亲笑着添了句:\"就像我们的根,永远往深处扎。\"
夜风掀起窗帘,樟木的香气混着老面的甜、玉兰的香漫过脚踝。安安的呼吸轻轻拂过铜锁,她的小手在睡梦中还攥着片玉兰花瓣,花瓣的脉络里缠着根细麻线,线头顺着指缝溜出来,缠上了箱底的藤蔓画——那麻线,正是太奶奶纳鞋底时用的那根,七十年了,还带着棉布的暖。
我知道这藤蔓会永远生长:在安安给新栽的玉兰树系红绳的认真里,在她把老面分给邻居的雀跃里,在她教妹妹辨认\"平安\"二字的耐心里,像太奶奶的指尖,像银簪的光斑,像所有藏在时光褶皱里的暖,顺着血脉的脉络,缠着一辈又一辈的甜,长出更多新的暖,开出更多新的花。
银簪在箱底轻轻颤动,红绒线缠着的新花瓣落在\"平安\"二字上,和太奶奶的指尖融成一团。\"慢慢长。\"这声音混着夜风漫过来,裹着老面的甜、玉兰的香、银簪的光,在藤蔓的纹路里凝成露珠。天亮时,露珠会顺着藤蔓往下淌,像时光在悄悄分享生长的喜悦,而箱底的老面旁,又会冒出新的嫩芽——那是安安今天撒进去的艾草种子,竟在藤蔓的滋养下发了芽,嫩绿的叶子缠着藤蔓往上爬,像要去触摸太奶奶的手,在所有往后的日子里,一起把岁月,织成更密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