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捏着红绒线的两端,指尖在银簪的红绳上轻轻绕圈。“要留个小尾巴。”她的指甲缝里还沾着红豆泥,是昨夜串红痣时蹭的,绕到第三圈时突然停住——那是太奶奶当年给红线打结的手法,留的活扣能大能小,像给日子的红开了扇透气的窗。妹妹举着薏米芽凑过来,嫩白的子叶碰在活扣上,“给太奶奶的扣喂点白”,活扣轻轻颤动,像太奶奶的手在另一端悄悄拽了拽。
母亲端着太奶奶的粗瓷篮走进来,篮底的棉布上摊着新收的薏米。“该给活抠的地方铺点软了。”她的银镯子蹭过樟木箱,带起的气流让箱底的老花镜轻轻颤动,镜片反射的月光在活扣上跳成碎星,像外婆读报时,总爱圈出的那些带弹性的字。安安往篮里撒了把红豆,“让红也跟着软”;妹妹丢进颗玉米籽,“让玉也绕着扣”。母亲笑着往薏米里拌了勺老面糖,“甜的活扣才扣得久”。
箱角的练习册被风吹到母亲的《算术》课本上,1983年的“灵活题”旁,母亲少女时写的“要变通”三个字,被安安画成了活扣的形状,扣眼里的空白处,妹妹用彩笔点了许多白点,说“这是太奶奶的白呼吸”。四代人的笔迹在纸页上留扣,像红绒线的活扣,老的韧、新的软,在时光里候着待接的暖。
午饭时,朵朵把新蒸的薏米糕放在樟木箱盖的“平安”二字活扣状的空位上。糕的热气在空位上凝成水珠,顺着木纹往下淌,在薏米芽旁积成小小的白溪,红豆芽的红根须在“溪”里轻轻晃,像给活扣系的红绳。安安和妹妹举着银簪在糕上戳出浅坑,“给太奶奶的口留个喘气的窝”。母亲往坑里舀了勺蜂蜜,“软的窝才盛得住暖”。银簪尖穿过糕面的轻响,和太奶奶碾薏米时,石磨转的吱呀声重叠,像段带弹性的调子,在时光里反复低吟。
午后翻晒太奶奶的蓝布围裙时,从口袋里抖出张泛黄的便签。1961年的“薏米粥方”旁,太奶奶写的“要稀稠适中”字迹旁,还沾着点白粉末,我把便签夹进外婆的读报笔记,2007年的“雨水养生”剪报旁,外婆画的薏米被安安涂成了嫩白,根须处被妹妹画成了活扣的形状,说“这是太姥姥的白绳结”。老花镜突然从笔记里滑出,镜架勾住银簪的红绒线,像外婆的手轻轻牵着太奶奶的手,一起看这活扣如何开合。
暴雨突至时,安安和妹妹抱着薏米糕躲进樟木箱旁,布偶兔子的耳朵搭在她们手背上,兔子耳朵上的说明书边角缠着银簪的红绒线,像太奶奶的手轻轻护着这方活扣。“雨打不散会变的扣。”安安的声音混着妹妹的笑声,怀里的糕香漫进箱缝,薏米芽的根须突然往活扣里钻,嫩白的须根缠着红豆的红根,在箱底织出张红白相间的网,像太奶奶在老柜子里,给棉被打的活结,松紧要随季节变。
雨停后,安安和妹妹举着银簪冲进院子,簪尖的红绒线活扣缠着根薏米藤,在阳光下划出白弧。她们要把活扣“挂在晾衣绳的蓝布围裙上”——那是太奶奶当年系的,活扣的绳结至今还能自由伸缩,此刻正对着妹妹的小手,扣的大小竟和妹妹张开的指距重合。安安突然指着围裙笑:“太奶奶的扣在长大!”其实那是藤蔓拽的拉力,却让我们都红了眼眶——有些活扣,从来不需要刻意调整。
暮色漫进房间时,我们把安安和妹妹的“活扣画”放进樟木箱。画里的院子有许多活扣:太奶奶的竹椅绑着红绳扣,外婆的报纸夹着白绳扣,母亲的面盆系着绿绳扣,安安和妹妹的秋千挂着黄绳扣,所有的扣子都连着根银簪化成的线,线的尽头系着颗会呼吸的“平安”果。安安在画旁写:“太奶奶的口会等新暖。”妹妹在活扣旁画了个带笑脸的月亮,母亲在月亮里添了句:“就像我们的家,每个口都敞着门。”
夜风掀起窗帘,樟木的香气混着薏米的糯、红豆的甜漫过脚踝。安安和妹妹的呼吸轻轻拂过铜锁,她们的小手在睡梦中还保持着打结的姿势,掌心的温度让红绒线的活扣轻轻颤,像太奶奶的手在扣里轻轻呼吸。我轻轻抚摸箱盖,“平安”二字的木纹里,新渗的月光正顺着活扣的纹路慢慢晕开,像太奶奶的手刚松了松绳。
银簪的光斑在箱底明明灭灭,像太奶奶的手在给活扣抹润滑。我知道这活扣会永远开合:在安安教妹妹打活扣的认真里,在她们把新收的薏米分半给邻居的慷慨里,在她们给红绒线留长度时特意多放的三尺——那是给未来的血脉留的余量,像太奶奶当年在红线尾端多留的一截,说“日子的绳要长,才接得住远方的暖”。
月光顺着藤蔓往下淌,在薏米芽旁的“白溪”里轻轻晃,倒映着铜锁上的指痕圈,像给活扣镶的银边。而箱底的薏米芽旁,又冒出了新的绿点——那是安安和妹妹昨夜撒进去的谷子,竟在薏米与红豆的滋养下顶破了土,嫩黄的子叶沾着白泥,像给这活扣,又添了道会生长的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