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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沉沉压着梧桐巷口的路灯,晕开的光圈在湿漉漉的地砖上模糊晃动。

38路公交车沉闷的引擎声远去,站台上只剩下林予冬和江见夏。

晚风裹着凉意钻进领口,江见夏下意识裹紧了身上那件沾了零星血渍和灰尘的白色毛衣外套——药膏的清凉感还在额角和鼻梁上丝丝缕缕地渗着,但狼狈的痕迹却无所遁形。

林予冬没动,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从额角那枚深蓝底色印着银色弯月的创可贴,滑过鼻梁上还微微红肿的痕迹,最后定在她胸前那片刺眼的暗红污渍上。

路灯昏黄,那片污迹在白毛衣上显得格外突兀、扎眼。

“喂,”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巷口显得有点低,带着点刚打完架后的沙哑,眉头习惯性地蹙着,“你就打算这么回去?” 下巴朝她胸前那片污渍扬了扬。

江见夏顺着他的视线低头,心猛地一沉。

刚才在药店处理伤口时精神紧绷,后来又挤在嘈杂的公交车上,她几乎忘了这茬。

现在被点破,那片暗红仿佛瞬间灼烧起来。她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毛衣下摆,指尖冰凉。

“我……” 声音有点发涩,带着鼻音后的嗡声:“我……拿回去洗洗?”

“洗?”林予冬嗤笑一声,那点惯常的、带着点欠揍的嘲弄又浮现在嘴角,但眼神却没离开那片污渍:“温阿姨眼睛多尖?你顶着这片‘勋章’进门,再配上这脸,”他指了指她的鼻梁和额角,“你是打算今晚就给你爸妈表演个‘高三学生勇斗歹徒’的现场直播?”

江见夏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妈妈温语确实心细如发,平时她手指上多道小口子都能被立刻发现。

今晚这副尊容,加上衣服上明晃晃的“证据”,根本瞒不住。

一想到父母可能的担忧、盘问,甚至可能惊动老师,她就头皮发麻,一股无力感混杂着后怕涌上来,让她本就疲惫的身体更沉了几分。

“那……怎么办?”她抬起眼,求助似的看向林予冬。

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嘴角那块淤青和额角不明显的擦伤也清晰可见,但他站得笔直,深潭似的眼睛里没什么慌乱,只有一种近乎于“这都不是事儿”的笃定,让她莫名地安定了些许。

林予冬没立刻回答,视线在她身上那件宽松的白毛衣上停留了两秒,然后抬手,干脆利落地拉开了自己身上那件深灰色连帽运动外套的拉链。

“脱了。” 他言简意赅,语气不容置疑。

“啊?” 江见夏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的毛衣,脱了。” 林予冬重复,动作没停,已经把深灰色的运动外套脱了下来,露出里面干净的浅灰色卫衣。

他把自己的外套递过来,布料在夜风里微微晃动:“穿我这个。”

江见夏愣住了,看着他手里那件明显大了不止一号的男款运动外套,又低头看看自己沾着血污的白毛衣,脑子有点转不过弯。

“快点儿,磨蹭什么?冻着了?” 林予冬催促,见她没动,干脆上前一步,直接把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灰色外套塞到她手里。

触手是厚实柔软的抓绒内里,混合着洗衣液干净的皂角香,还有一种……属于他身上的、难以言喻的清爽气息。

“我……我穿这个?” 江见夏握着外套,指尖能感受到布料下残留的温热,声音有点发飘:“那你……”

“我里面还有卫衣,冻不死。” 林予冬无所谓地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动作快点:“你这白毛衣太扎眼,弄成这样根本洗不干净,温阿姨一看就知道出事了。我这个,”他指了指自己塞过来的灰色外套,“颜色深,脏了也不太显眼。而且……”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嘴角又勾起那点熟悉的、有点欠扁的弧度:“版型大,你套上,估计也看不出是男款女款。”

理由似乎很充分。

江见夏捏紧了手里的灰色外套,那点残留的体温熨帖着她冰凉的指尖。

她犹豫着,还是小声问出了口:“那……你的衣服给我了,你怎么办?上面……上面有血……”

“废话,所以得拿回去洗啊。” 林予冬像看笨蛋一样瞥了她一眼,理所当然地说,“难道你还想穿着带血的衣服回宿舍招摇过市?或者塞书包里捂馊了?”

他顿了顿,语气自然得仿佛在讨论明天吃什么:“我拿回去洗。明天下午返校,老时间老地方,车站碰头,洗干净了还你。”

明天下午返校……车站碰头……

这几个字像带着微小的电流,轻轻窜过江见夏的心尖。

她还没来得及细品这“老时间老地方”背后隐含的默契,林予冬已经不耐烦地朝旁边的小卖部抬了抬下巴:“等着。”

他几步走进那家还亮着灯的小卖部。

隔着玻璃窗,江见夏看到他跟老板说了句什么,很快拿着一个独立包装的浅蓝色医用口罩走了出来。

“给。” 他把口罩拆开,递到她面前。

江见夏看着那个口罩,又摸了摸自己贴着创可贴的额角和红肿的鼻梁,明白了他的用意。

这确实是最有效的遮掩。

她默默接过来,指尖碰到他递口罩的手指,一触即分,却仿佛留下一点灼热。

“戴上。” 林予冬看着她,语气带着点命令式的理所当然:“把你那‘战损妆’遮一遮。回家就说……嗯,就说程橙感冒了,怕传染你,硬塞给你的。”

理由都替她想好了。

江见夏抿了抿唇,依言把口罩挂上耳朵,拉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还有些微红的眼睛和额角那枚小小的月亮创可贴。

视线被口罩边缘遮挡,呼吸间充满了无纺布特有的、略显闷塞的气味,但奇异地将她与外界那些可能的探究目光隔开了,也隔开了晚风的凉意。

“行了,毛衣给我。” 林予冬朝她伸出手。

江见夏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低头,有些笨拙地脱下自己那件沾了血污和灰尘的白毛衣。

秋夜的凉风瞬间穿透了里面单薄的棉质t恤,激得她轻轻一颤。

她赶紧把林予冬那件宽大的深灰色运动外套裹在身上。

衣服果然大了很多,袖子长得盖过了她的指尖,下摆几乎遮到大腿,肩膀处空荡荡的,属于他的气息——干净的皂角香、一点点阳光晒过的味道,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独属于林予冬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密密实实。

她把叠好的白毛衣递过去。

林予冬接过去,看也没看,直接团了团,塞进了自己那个看起来容量不小的运动背包侧袋里。

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处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物品。

“走吧。” 他单手插回裤兜,另一只手随意地朝巷子里指了指:“送你到楼下。看着你进门。”

“不……不用了!” 江见夏连忙摇头,声音隔着口罩有点闷,“就几步路了,我自己能行。”

穿着他的外套,还让他送到楼下?万一被邻居或者爸妈从窗户看到……她简直不敢想。

林予冬脚步顿住,侧过头看她。

路灯的光线勾勒着他利落的侧脸线条,嘴角那块淤青在阴影里显得更深。

他没说话,就那么看着她,深潭似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几秒钟的安静对峙。巷子里只有风穿过梧桐树叶的沙沙声。

江见夏先败下阵来,不自在地别开眼,小声嘟囔:“……真不用送。”

林予冬几不可闻地“啧”了一声,像是放弃了。

“随你。”

他转身,背对着她摆了摆手,语气又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带着点懒洋洋的欠揍:“路上看着点,别又平地摔。

明天车站,别迟到。” 说完,没再回头,迈开长腿,身影很快融入梧桐巷更深沉的夜色里,只留下一个挺拔又带着点少年意气的背影。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看不见,江见夏才轻轻呼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下来。

她拉了拉身上过分宽大的外套,试图让它看起来不那么怪异,又把口罩往上提了提,确保遮严实了,才低着头,快步走进熟悉的梧桐巷。

越靠近家门,心跳得越快。

单元楼感应灯应声而亮,她掏出钥匙,深吸一口气,才拧开门锁。

“回来了?” 客厅温暖的灯光和饭菜香扑面而来。

爸爸江海正坐在沙发上看晚报,闻声抬起头,目光落在女儿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风格迥异的深灰色运动外套上,眉头习惯性地微微皱起:“怎么穿这么件衣服?还戴着口罩?”

他的视线锐利地扫过她露在外面的眼睛和额角,虽然隔着口罩,但做父亲的本能让他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

江见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外套下摆。

林予冬塞给她的理由在舌尖滚了滚,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脱口而出:“哦,程橙……程橙好像有点感冒了,怕传染给我,非让我戴着。”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甚至带上了一点对好友小题大做的无奈,“衣服……衣服是刚才在程橙家,我不小心把她桌上的饮料碰翻了,洒了一身,湿乎乎的难受,就在她家一起洗了晾着。她怕我冷,非找了件她买大了的旧外套给我先穿着回来。”

理由听起来天衣无缝。

这时,妈妈温语从阳台探出身。

她目光如炬,瞬间捕捉到女儿身上那件陌生的外套和脸上的口罩,眉头也蹙了起来:“感冒了?严重吗?橙子没事吧?你这衣服……”

她走过来,仔细打量着江见夏,“看着是挺大,买大了的?穿着不合身吧?脸怎么了?还戴着口罩,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一连串的问题带着母亲特有的关切和敏锐。

江见夏被妈妈看得有些心虚,幸好口罩遮住了她瞬间发烫的脸颊。

她微微侧了侧身,避开妈妈过于直接的审视,含糊道:“没有不舒服,就是橙子非要我戴……怕万一嘛。衣服是有点大,不过挺暖和的,程橙非让我穿着,说湿衣服穿着容易着凉。她没事,就是有点流鼻涕。”

她顿了顿,赶紧转移话题,声音里带上一点刻意的疲惫:“妈,今天晚上好累,我想先回房间了。”

温语的目光在她身上那件宽大的外套上又停留了两秒,似乎在判断什么。

女儿眼神闪烁,刻意回避的样子让她有些疑惑,但提到累,那份心疼又占了上风。

“行,快去洗洗,热水给你烧着呢。外套脱下来给我,我看看能不能先手搓一下重点污渍,湿衣服放久了不好。” 温语说着,习惯性地伸出手。

江见夏的心猛地一跳!那件白毛衣现在可不在自己这!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紧紧抱住自己——或者说抱住了身上这件宽大的灰色外套,仿佛它是最后的屏障。

“不……不用了妈!” 她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一点,带着明显的慌乱,“那个……那个湿衣服还在程橙家晾着呢!这件……这件是干的,我……我明天自己拿回学校洗就行!程橙说她那边洗衣机方便!” 她语速飞快,生怕妈妈坚持。

温语的手停在半空,看着女儿像护崽一样抱着那件外套,眼神里的疑惑更深了。

但她终究没再坚持,只是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行吧行吧,你们这些孩子……那快回房休息吧,洗个热水澡。”

“嗯!知道了妈!” 江见夏如蒙大赦,赶紧应了一声,低着头,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自己的房间,反手“咔哒”一声轻响关上了门,后背紧紧抵在冰凉的门板上,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安全了。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小的床头灯,光线温暖而柔和。

她背靠着门板,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紧绷了一路的神经终于彻底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感。

额角的创可贴和鼻梁上的药膏在放松后,那点细微的、带着凉意的刺痛感又变得清晰起来。

她慢慢走到书桌前,动作有些迟缓地放下书包。

然后,她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摘下了那个浅蓝色的口罩。

脸颊接触到微凉的空气,带着一种解脱感。

她把口罩放在桌角,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枚贴在额角的、深蓝色底银色弯月的创可贴,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瑟缩了一下。

接着,她的手指迟疑地、带着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珍重,落在了身上这件深灰色运动外套的拉链头上。

金属拉链头带着夜风的凉意。她轻轻向下拉开拉链。

“嗤啦——”

拉链滑开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她缓缓脱下了这件宽大的、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罩住的外套。

当外套彻底离开身体的那一刻,一种奇异的失落感伴随着凉意袭来。

她把外套拿在手里,没有立刻挂起或放下,只是那么捧着。

属于林予冬的气息——那股干净的、清爽的皂角香,混合着一丝阳光晒过的干燥暖意,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独属于他身上的、清冽又干净的味道——瞬间变得更加浓郁,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将她整个人温柔地包裹住。

外套内里的抓绒布料柔软地蹭着她的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他身体的温热,那是一种真实的、带着少年体温的暖意,并非她的错觉。

江见夏低下头,把脸轻轻埋进了那柔软厚实的抓绒里。

温热的呼吸被布料吸收,脸颊接触到的每一寸织物都像是无声地传递着某种隐秘的悸动。

属于他的气息无孔不入,霸道地侵占着她的呼吸,带着一种令人心慌意乱的侵略性,却又奇异地抚平了她这一晚所有的惊惶、愤怒和疲惫。

她就这样静静地站着,房间里只有她轻浅的呼吸声。

窗外的城市灯火透过薄薄的窗帘,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影。

额角的月亮创可贴贴着皮肤,传来持续的、细微的凉意,像一个小小的、安静的锚点。

而她的脸颊,埋在带着他体温和气息的外套里,却烫得惊人。

那热度从脸颊蔓延到耳根,再一路烧到心尖,像无数细小的火星在噼啪作响,无声地宣告着一种无法忽视、也无法言说的悸动,在这个兵荒马乱后的秋夜里,悄然破土,野蛮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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