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打在铁皮车厢上簌簌作响,石云天捏着那张粮库分布图的边角,指腹被冻得发僵。
图上红笔圈出的“邹县南仓”四个字被折出深深的印痕,旁边标注的“每日寅时换岗”像根刺扎在他眼里——还有两个时辰就是寅时。
“刘队长他们该得手了。”石云天望着芦苇荡深处,那里隐约有火光闪过,随即被风雪吞没。
王小虎正蹲在米堆旁清点麻袋,黑痦子上沾着片雪花,数到“十七”时突然停住,耳朵往火车顶一竖。
“有动静。”他摸出机关刀往掌心吐了口唾沫,“听着像马蹄声。”
石云天刚要爬上煤堆了望,宋春琳已经踩着车厢连接处跃起,三节机关棍在手里转得飞快。
她伏在车顶积雪里,箭镞对准西北方向的岔路口,那里的芦苇正被什么东西搅动,雪沫子簌簌往下掉。
“是骑兵!”宋春琳的声音裹着寒气砸下来,“至少十匹,马背上有歪把子!”
小黑突然对着那个方向狂吠,尾巴绷得像根铁棍。
石云天心里咯噔一下——日军的骑兵巡逻队从不单独行动,这十匹马可定是邹县驻军派来接应物资车的,后面说不定还跟着步兵。
“拆铁轨!”石云天突然大喊,“把第三节车厢的铁轨撬起来,搭成障碍!”
鲁汉扛着铁锹刚要动手,就听见马蹄声里混进了枪响。
刘洪带着王强从芦苇荡里冲出来,棉帽上的雪抖了一地:“快撤!来了一个骑兵中队,还有两门九二式步兵炮!”
石云天盯着那些白花花的大米,突然往麻袋上踹了一脚:“不能留给鬼子!”
他拽过马小健的炸药包,扯出引线缠在两节车厢的挂钩上:“王小虎,带李妞和宋春琳往山神庙撤,把粮库分布图藏好!鲁汉叔,用机枪掩护我们炸车厢!”
马蹄声已经近在咫尺,日军骑兵的军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为首的军官举着望远镜,显然已经看见铁轨上的火车残骸。
“炸掉车头和第三节车厢!”石云天拽着刘洪往雪沟里滚,刚趴下就听见身后传来巨响。
车头的锅炉在爆炸中炸开,滚烫的蒸汽混着雪粒喷薄而出,瞬间在铁轨上凝成白雾。
第三节车厢载着的大米被气浪掀到半空,白花花的米粒像场暴雪,落在冲锋的骑兵队里,惊得马匹人立而起。
“好主意!”鲁汉边扫机枪边大笑,“让小鬼子吃顿白米饭!”
石云天趁机甩出机关扇,扇骨上的铁砂借着蒸汽掩护射过去,正中最前面那匹战马的眼睛。
马受惊后猛地人立,将骑兵甩在铁轨上,后面的马收不住脚,纷纷撞在一起,军刀和步枪散落一地。
“往林子里撤!”刘洪拽着他往雪深处钻,身后的九二式步兵炮已经开始轰击,炮弹落在车厢残骸上,碎铁混着冻土砸下来。
鲁汉扫过去一梭子,掩护众人往山林方向撤。
日军的步兵炮还在轰击,炮弹在雪地上炸出串串黑花。
石云天回头望了眼,看见骑兵队已经清理出通道,步兵正扛着炮往火车残骸那边冲,显然是想抢救剩下的物资。
“让他们抢。”石云天突然笑了,往雪地里插了根火把,“刘队长,还记得咱们在冰溪埋的那批地雷吗?”
刘洪恍然大悟,猛地拍了下大腿:“你小子早算计好了!”
他们故意把火车残骸留在铁轨上,就是为了引诱日军往冰溪方向转移——从这里到邹县,最近的路就是那条结了冰的小溪,而溪面上的薄冰下,早就被王强埋了二十颗手榴弹改装的地雷。
果然,没过多久,就听见冰溪方向传来密集的爆炸声,夹杂着战马的嘶鸣和日军的惨叫。
石云天甚至能想象出冰层塌陷、人马坠河的场面,那些掉进水里的鬼子,在这零下的温度里,怕是比挨枪子还难受。
“往南撤。”石云天指着山林深处,那里的雪地上有串不起眼的脚印,“张大爷说过,那边有个废弃的煤窑,能藏人。”
王小虎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铁皮罐头,是刚才从鬼子军官身上搜的:“先垫垫肚子,这牛肉罐头还没开封呢。”
众人躲在棵老榆树下,就着雪块分食罐头。
小黑舔着石云天手里的碎肉,尾巴摇了起来。
石云天望着邹县方向,那里的夜空被炮火染成橘红色,显然刘洪他们的伏击惊动了城里的日军。
“南仓的粮食怕是烧起来了。”刘洪咬着罐头铁皮,声音含糊不清。
石云天把粮库分布图折成小块塞进棉袄内侧,指尖触到机关扇的锯齿。
“我们不能在这久留。”他站起身,掸掉身上的雪,“明天一早,日军就会搜山。”
“往哪走?”鲁汉把机枪往肩上一扛。
“往东南走。”石云天辨认着星象,“那边是微山湖,有咱们的人接应。”
雪又开始下了,这次是鹅毛大雪,很快就把他们的脚印盖住。
小黑突然对着松林深处呜咽起来,石云天举起枪,看见雪地里站着个黑影,手里举着盏马灯。
“是张大爷!”李妞认出了那件打补丁的棉袄。
张大爷快步走过来,往手里哈着白气:“可算等着你们了!南仓的粮食烧得痛快,鬼子的骑兵队掉进冰溪,冻僵了二十多个,现在邹县城门都关了,到处在抓可疑人员。”
石云天笑了:“我们可算是痛快了一回。”
“还是你们这些后生有胆量。”张大爷搓着手,“走吧,山里的路不好走,咱们得快点赶到微山湖。”
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东南方向走,雪地上留下串串脚印。
他们走了一夜,天快亮时,终于看到了微山湖的影子。
石云天望着微山湖方向,那里的冰层在月光下泛着青蓝色,像条安静的巨蟒。
远处只有风吹过松林的呼啸,像无数人在低语。
石云天知道,这只是这场漫长战争中的一个小胜利,但无数个这样的夜晚过去,总会迎来天亮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