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三年的初春,
今日,是皇恩浩荡之日,亦是骨肉分离之时。
纯亲王府正殿“绥福堂”内,香案高设,明黄缎子铺就的地毯从殿内一直延伸到中庭。
阖府上下,从主子到奴才,皆身着吉服,屏息凝神,气氛庄重得几乎凝滞。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尚灵姝,身着尚未完全穿戴整齐的、象征着最高尊荣的和硕公主吉服,站在大殿中央。
二十岁的她,身量已长成,玲珑有致,昔日那娇憨可爱的娃娃脸早已褪去稚气,线条变得清晰而锐利,尤其那双眼睛,明亮、沉静,深处燃烧着不容错辨的野心火焰,如同淬炼过的寒星。
此刻,这身金线密绣、缀满东珠的沉重礼服,非但未压垮她,反而将她衬托得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华美而致命的利刃。
康熙帝的钦差,内大臣佟国维,手捧明黄圣旨,立于香案之前,声音洪亮地宣读:
“……咨尔和硕纯亲王福晋尚氏之妹尚灵姝,毓秀名门,秉性柔嘉,聪慧颖悟,深得太后慈心……仰承皇太后慈谕,特晋封尔为和硕公主,赐号‘靖安’……今配布鲁特部汗王世子多尔济扎布为福晋……尔其敬慎持躬,克襄内治,柔顺协吉,懋着芳型……钦哉!”
“和硕靖安公主”!
这是康熙朝第一位、也是极其罕见的非帝女而获封和硕公主之位的宗室女。
其恩宠之隆,规格之高,震动朝野。
这不仅仅是荣宠,更是康熙平衡各方势力、安抚尚家、彰显天朝对布鲁特部重视的一步精妙棋局。
灵姝,不,现在是靖安公主了,缓缓跪拜,行三跪九叩大礼,声音清越而沉稳,毫无一丝新嫁娘的娇怯:
“臣女尚灵姝,叩谢皇上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礼毕,佟国维亲自将象征公主身份的册宝金印交予她手中。
那金印入手沉重冰凉,灵姝却觉得心头滚烫。
这不是牢笼的钥匙,这是她撬动未来权力的杠杆。
仪式告一段落,紧绷的气氛略松。
接下来,是亲人告别的时刻。
和顺公主, 这位一贯雍容华贵的公主,此刻强撑的镇定在女儿接过金印的瞬间崩塌。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她疾步上前,不顾礼仪地紧紧攥住灵姝的手腕,力道大得指节发白。
她看着女儿那张肖似自己年轻时、却比自己当年锐利十倍的脸庞,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只化作破碎的哽咽:
“姝儿……我的儿……此一去……山高水长……额娘……”
她猛地将灵姝搂入怀中,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带走。
她能给女儿的,除了一箱箱价值连城的珠宝、绫罗绸缎、珍玩古籍,压箱底的,是她昨夜亲手剪下的一缕青丝,用红绸细细包好,塞在女儿最贴身的荷包里。
这是母亲的血肉,是跨越千山万水的思念与护佑。
尚之隆站在稍后一步,腰背挺得笔直,眼神复杂地凝视着女儿。
那里面有为人父的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期许和商人的精准算计。
他大步上前,没有拥抱,只是用力拍了拍女儿的肩膀,那力道带着军人的干脆和父亲的托付:
“靖安公主!好!好!这才是我尚之隆的女儿!”
他的声音洪亮,刻意压低的语调里是斩钉截铁的承诺,
“放心!你要的人手、匠户、商队、护卫,都已先行出发。
阿玛在京中,就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记住,在布鲁特,你的意志就是尚家的意志!”
他递给灵姝的不是寻常嫁妆,而是一枚小巧却沉重的玄铁令牌,上面刻着复杂的暗纹
——这是调动他埋在草原深处最精锐死士的凭证。
这嫁妆,是刀刃,是盔甲,是开疆拓土的资本。
尚寒知站在隆禧身侧,脸色比平日更加苍白,嘴唇抿得紧紧的。
她看着妹妹穿着那身华丽得刺眼的嫁衣,看着她眼中那熟悉又陌生的光芒,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那个在草场上放风筝、却已显露出惊人早慧的小女孩。
她为妹妹骄傲,也为她心疼,更有一丝穿越者面对历史车轮的无力感。
她走上前,轻轻抚了抚灵姝鬓边冰冷的珠翠,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姝儿……保重。我给你准备的药都分类好了的。”
尚寒知给妹妹准备了配好的药材包里面根据不同的功能混着系统给的丹药粉末。
隆禧则保持着亲王的风度,微微颔首,温润如玉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欣慰与嘱托:
“靖安公主此去,肩负重任。姐夫在京中,会替你照看好阿玛额娘。你姐姐……还有昭曦,也会念着你。”
他话语温和,但“照看好”三个字,既是承诺,也是暗示灵姝在京中的牵挂——她的家族,她的姐姐和年幼的外甥,都需要他这位纯亲王的“照看”。
这无形中,也是他与灵姝之间一种微妙的权力制衡与交换。
九岁的尚崇廙,作为尚家唯一的嫡子,站在父亲稍后一点的位置,小脸绷得紧紧的,努力模仿着父亲的威严,
但那双酷似姐姐尚寒知的明亮眼睛里,却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复杂情绪
——有对二姐远行的不舍,有对父亲期许的懵懂感知,更有一种“姐姐要去很远的地方做大事了,我作为尚家男儿该怎么办”的茫然与倔强。
当灵姝的目光转向他时,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像个小大人般规规矩矩地作了个揖,声音竭力保持平稳,却仍带着一丝少年人的清亮:“崇廙给二姐道贺。”
他抬起头,眼神执拗地看向灵姝,里面是满满的、不加掩饰的担忧:
“二姐……草原风冷,刀剑无眼……你要……千万当心!”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细麻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物件,有些笨拙地递过去。
那物件沉甸甸的,棱角分明。
“这是……是崇廙用阿玛给的镔铁边角料,跟铁匠学了半个月打的……匕首鞘。
阿玛说,好刀要配好鞘护着……长姐带上它,护着你的刀。”
这朴实无华的礼物,承载着少年对姐姐安危的挂念,也隐隐透露出尚家尚武血脉的延续。
或许在他心里,那个敢去草原争霸的长姐,需要一把锋利的刀,而他这个弟弟,能做的只是为她的刀打一个护鞘。
八岁的小世子昭曦,穿着精致的小吉服,站在母亲尚寒知身侧,乌黑的眼睛紧紧盯着盛装的小姨。
他知晓今日是真正的离别,不再是往日的“进宫小住”。
当灵姝的目光转向他时,他挣脱了母亲微凉的手,走上前去,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声音已褪去奶气,带着少年人的清晰和一丝努力维持的镇定:
“昭曦给小姨请安,恭贺小姨受封靖安公主之尊。”
他抬起头,小脸上表情严肃,带着超越年龄的认真:
“小姨此去草原,路途遥远。额娘常说草原风寒凛冽,小姨定要保重身体。”
他顿了顿,从侍从那里拿来一个大布袋子,又双手捧给灵姝:
“这是昭曦用额娘给的西洋硬纸做的风筝骨架,比宫里纸鸢的竹骨更轻便坚韧。
小姨带去吧,布鲁特的风定能托着它飞得更高更远,替昭曦看看那片天有多广阔。”
这份礼物,承载着孩童对未知的向往,也暗含了他对小姨曾教他“风筝要借风之力也要掌控手中之线”道理的懵懂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