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告诉我,你体内的寒气……还有那道金光……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在你身上动了手脚?”
何西门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在简陋却异常整洁的小屋里回荡。他顶着那个滑稽又醒目的盆底印,脸上没有任何轻佻,只有医者的凝重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如同探照灯,紧紧锁定东方秀那双充满震惊、恐惧和混乱的黑亮眼眸。
东方秀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法。那双能喷出火来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惊涛骇浪般的慌乱。她下意识地蜷缩起布满恐怖冻疮的双手,藏到身后,仿佛要藏起一个天大的秘密。嘴唇哆嗦着,几次想开口,却都化为无声的颤抖。何西门那句“丹田里的金光”,像一把钥匙,狠狠捅开了她内心最深处的、上了重重枷锁的潘多拉魔盒!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金光寒气!老娘听不懂!”她猛地别开脸,声音嘶哑,带着色厉内荏的尖锐,试图用更大的音量掩盖内心的恐慌,“我看你就是个神棍!骗子!想用这些鬼话吓唬老娘!滚!立刻给我滚出去!”她指着门口,手指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冻疮裂口渗出的血珠滴落在洗得发白的地面上。
何西门没有动。他看着东方秀强装的凶狠下那无法掩饰的脆弱和恐惧,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这反应,恰恰证实了他的猜测!这个秘密,对她而言,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禁忌!
“听不懂?”何西门缓缓站起身,逼近一步。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鱼腥、烂菜叶和男性气息的味道再次笼罩了东方秀,但这一次,没有了之前的戏谑,只有一种沉重的压迫感。“那刚才你体内爆发的寒气是怎么回事?那能冻裂骨髓的冰冷,难道是你天生的‘体香’?还有你手上这反季节的冻疮……”他目光锐利地扫向她藏在身后的手,“……大姐,骗我可以,别骗自己。你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非人的痛苦,对吗?”
“闭嘴!你闭嘴!”东方秀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身体接触墙壁的冰冷触感,似乎又引动了体内的寒气,她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剧烈的寒颤,牙齿咯咯作响,脸上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点血色瞬间褪尽,青白色的寒霜再次浮现。
痛苦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死死咬着下唇,丰润的嘴唇被咬得发白,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不再是愤怒,而是……求他别再问了!别再揭开那个伤疤!
何西门的心被那眼神狠狠刺了一下。他见过无数病患的痛苦,但像这样深埋在泼辣外壳下的、如同困兽般的绝望,还是第一次。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急躁和探究欲。他知道,硬逼是没用的,只会让她更加抗拒和封闭。
他脸上的凝重缓缓褪去,那招牌式的、带着三分痞气七分玩味的笑容,如同阳光破开阴云,重新浮现。他甚至还抬手,用指尖轻轻弹了弹自己左脸上那个依旧红肿的盆底印,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嘶……真疼。”他夸张地吸着冷气,龇牙咧嘴,仿佛刚才那个严肃的医者瞬间消失,又变回了那个玩世不恭的“何一针”。“大姐,你这‘盖章’的手艺,不去衙门当差真是屈才了。这印子,没十天半个月怕是消不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脸和不着调的话,让沉浸在巨大恐惧中的东方秀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何西门,看着他顶着个盆底印还能笑得出来,看着他眼中那戏谑的光芒,一时间脑子有些转不过弯。
“你……”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什么我?”何西门笑嘻嘻地凑近了一点,那双桃花眼弯弯的,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你看,咱俩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你泼了我一身洗菜水,我脸上还留着你送的‘纪念品’。我呢,虽然被你当成了流氓变态采花贼……”他故意拖长了音调,看到东方秀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但好歹也帮你暂时压住了寒气,没让你冻成冰棍儿。这账,怎么算?”
他摊了摊手,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按理说,你砸我这一盆,医药费、精神损失费、名誉损失费……加起来怎么也得这个数吧?”他伸出三根手指,在东方秀眼前晃了晃。
东方秀被他这无赖的算法气笑了(虽然那笑比哭还难看):“呸!你想得美!是你自己撞上来的!活该!”
“诶!话不能这么说!”何西门一本正经地摇头晃脑,“就算是我撞的,可你这一盆,精准打击,力道十足,还附带‘冰火两重天’特效(指脏水的冷和脸上火辣辣的痛),明显是蓄意伤害啊!我这脸,可是靠它吃饭的!以后还怎么靠这张英俊的脸行走江湖,悬壶济世,顺便……嗯,看看美女?”
他故意朝东方秀眨了眨眼,那眼神带着点暧昧,又带着点坦荡的欣赏,仿佛在说“你虽然凶,但也算个独特的美女”。
若是平时,东方秀早就一鞋拔子呼过去了。可此刻,体内寒气未消,刚才的秘密又被点破,心神不宁之下,被他这半真半假的“撩拨”弄得心头莫名一慌,脸上竟罕见地飞起一丝极淡的红晕(虽然很快被青白寒霜掩盖),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啐道:“不要脸!谁管你靠什么吃饭!赶紧滚!”
“滚?那不行!”何西门见有效果,立刻打蛇随棍上,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顶着盆底印显得格外滑稽又有点可怜兮兮),“我这人最讲道理了。你砸我,我救你,这账可以两清。但是呢……”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东方秀依旧微微颤抖、藏在身后的手上,语气变得认真了些,“大姐,你这‘寒玉美人’的体质,可真是世间罕见。我何西门行医这么多年,头一回见。就这么放着不管,哪天寒气彻底失控,真把自己冻成冰雕,那多可惜?这么……有性格的美人儿,变成冰疙瘩,我第一个心疼!”
“寒玉美人”四个字,带着一种诗意的调侃,却又隐隐点出了她体内寒气的特质。这称呼,与“东施”的戏谑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奇异的……赞美?东方秀的心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了上来。从小到大,因为体内的怪病和不算出众的容貌,她听惯了“病秧子”、“丑八怪”之类的嘲讽,何曾有人用“美人”来形容她?哪怕前面加了“寒玉”这种古怪的前缀。
她抬起头,再次看向何西门。他脸上的笑容依旧带着痞气,但那双桃花眼里,却有着她从未在别人眼中看到过的……一种纯粹的、对“疑难杂症”的浓厚兴趣,以及……一丝真诚的关切?没有怜悯,没有嫌弃,只有一种医者见猎心喜的兴奋和想要挑战难题的决心。
这种感觉……很陌生。让她坚硬的心防,裂开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
“谁……谁要你心疼!”她依旧嘴硬,声音却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老娘活得好好的!用不着你假惺惺!”
“假惺惺?”何西门夸张地捂住心口,做出受伤的表情,“天地良心!我何一针对美女的关心,从来都是真心实意,童叟无欺!尤其是像大姐你这样……嗯,别具一格的美女。”他目光坦荡地扫过她因为寒冷而微微泛青却依旧挺直的鼻梁,丰润倔强的嘴唇,还有那双深潭般、此刻带着迷茫的黑亮眼眸,“你看,这眉毛,英气!这眼睛,有神!这身段……结实有力!多好!那些风吹就倒的病美人,哪有你耐看?”
这一连串的“赞美”,直白,粗糙,甚至带着点市井的荤腥气,却奇异地没有让东方秀感到被冒犯。反而像一股带着土腥味的热风,吹散了她心头的些许冰寒。她脸上那丝红晕又深了一点点,嘴上却更毒了:“油嘴滑舌!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老娘把你舌头割下来喂鱼!”
“信!当然信!”何西门举手做投降状,笑容却更盛,“大姐你杀鱼的手艺,一看就是专业的。不过呢……”他话锋又是一转,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比起割我舌头,大姐你难道不想……彻底摆脱这缠了你十几年的鬼东西吗?不用再忍受这刺骨的冰冷,不用再看着自己的手变成这样……”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向她藏在身后的手,“……冬天可以暖暖和和地睡个觉,夏天也不用裹着棉袄……甚至……可以像个真正的大美人一样,涂点胭脂水粉,找个好男人嫁了?”
最后那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东方秀的心坎上!彻底摆脱这该死的寒气?像个正常女人一样生活?嫁人?这些念头,如同最甜美的毒药,在她被冰封了十几年的心湖里,投下了一圈巨大的、无法抗拒的涟漪!她眼中那深藏的绝望和恐惧,第一次被一种名为“希望”的微弱光芒所取代,虽然那光芒摇曳不定,却真实存在!
她看着何西门,看着他那张沾着污迹、顶着盆印却依旧笑得自信张扬的脸,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那深藏的秘密,那道守护她的金光……仿佛已经到了嘴边。
何西门心中暗喜,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保持着那极具亲和力的笑容,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姿态诚恳而放松:“大姐,信我一次?让我看看。我保证,只看病,不干别的。我何西门虽然风流,但从不乘人之危,更不会对病人下手。这点医德,还是有的。”他的眼神清澈坦荡,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东方秀看着那只伸过来的、骨节分明的手。那手上还残留着帮她疏导寒气时留下的暖意记忆。她内心的挣扎如同冰河解冻般激烈。信任?这个刚认识不久、顶着盆印、满嘴跑火车的“小白脸”?可是……他好像真的有点本事……而且,他眼中的关切和那种对病症的狂热……不像假的……
她藏在身后的手,无意识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那布满冻疮、开裂流脓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一丝极其微弱的、淡金色的光芒,似乎在她指尖的冻疮裂口深处,极其隐晦地闪烁了一下。
就在她犹豫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手伸出来,或者开口说出那个秘密时——
砰!砰!砰!
一阵急促、粗暴的砸门声,如同惊雷般在小院外炸响!瞬间打破了屋内这微妙而脆弱的平衡!
“开门!东方秀!开门!!”
“警察!例行检查!快开门!”
一个粗犷的、带着公事公办腔调的男声在门外响起!
警察?!
东方秀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缩回手,眼中的那点希望之光瞬间被惊恐取代!她下意识地看向何西门,脸上血色尽失!
何西门心头也是一沉!警察怎么会找到这里?是刚才菜市场的冲突?还是……冲着慕容卿的新闻来的?或者……更糟?!他猛地看向窗外!
几乎就在砸门声响起的同时!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清晰、更加阴冷、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窥视感,再次从院墙外的某个阴影角落里传来!那两点熟悉的、暗红如凝固血痂的光芒,在暮色中一闪而逝,带着一种冰冷的嘲弄和……狩猎般的耐心!它根本没走远!它在等!等一个更合适的机会!
内外的压力瞬间如同山岳般压来!小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东方秀的身体因为恐惧和寒冷而剧烈颤抖起来,她看着何西门,眼中充满了无助和绝望的哀求,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说:“怎么办?”
何西门深吸一口气,目光在紧闭的房门、窗外阴影中窥视的红芒、以及眼前瑟瑟发抖、秘密呼之欲出的东方秀身上飞快扫过。他猛地一把抓起床上那条虽然旧但还算干净的薄被,不由分说地将东方秀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躲好!别出声!装睡!”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同时,他飞快地将自己身上那件湿透发臭的廉价t恤脱了下来,团成一团塞进墙角一个破竹筐里,露出精壮的上身。然后,他迅速拿起床边那个刚刚行凶未遂的硬木鞋拔子,握在手里,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带着睡意和不满的烦躁表情,趿拉着老李头给的那双破拖鞋,骂骂咧咧地朝着门口走去。
“催命啊!大晚上的!谁啊?!”他故意用带着浓重外地口音的土话吼道,同时一把拉开了门闩。
门外,站着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还有……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腋下夹着公文包、一脸谄笑的中年男人——正是之前在老李头家见过的、镇上卫生所那个姓钱的庸医!他正指着何西门,对警察激动地说着什么!
“警察同志!就是他!就是他!非法行医!还……还涉嫌猥亵妇女!我刚才在菜市场亲眼看见他把卖鱼的东方秀扛走了!光天化日啊!简直无法无天!”钱庸医唾沫横飞,脸上带着报复的快意和亢奋!
何西门的目光越过警察和钱庸医,锐利的眼角余光,清晰地捕捉到院墙外阴影中,那两点暗红血芒,正如同贪婪的野兽之瞳,死死地……锁定了他打开的房门!锁定了床上那个被薄被包裹的、微微颤抖的轮廓!
陷阱!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钱庸医的举报,警察的突然到来,还有阴影中那伺机而动的邪物……目标,就是逼他暴露!或者……逼东方秀体内的秘密暴露!
何西门握着鞋拔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看着眼前气势汹汹的钱庸医和一脸严肃的警察,又感受着院墙外那冰冷刺骨的杀意,一股前所未有的凛冽寒意,瞬间席卷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