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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药铺门板上新鲜的槐花瓣印记,那五瓣花形在晨光中泛着油光,像有人用指尖蘸着槐蜜按上去的。

自镜界消融已过月余,我与晏辰依旧顶着错位的身体,只是手背那朵永不凋谢的槐花印记化作了淡粉纹身,偶尔在午夜会随着心跳发烫。

“又在看门板?”晏辰端着药碗从内室走出,月白襕衫下摆沾着新鲜的槐花粉。

门板突然发出“笃笃”轻响,那声音像枯树枝敲打窗棂,却又带着奇特的韵律。

“谁啊?”陈婶举着菜刀从后厨冲出,刀刃反射着晨光,映出她煞白的脸。

自从槐井诅咒破除后,药铺总来些怪客,前日有个书生捧着枯萎的槐花求药,昨日又有个老妪说自己被槐树根缠住了脚踝。

门缝里伸进来一只手,皮肤干枯如老槐树皮,指甲缝里嵌着紫色泥垢。

我攥紧晏辰给我的桃木符,却听见那手在门板上画出熟悉的槐花纹——正是老婆婆发丝化咒时留下的印记。

“求……求药……”门外传来沙哑的嗓音,像风穿过枯井,“我家小姐中了槐咒,十指皆枯……”

晏辰突然拽住我手腕,指尖触到我手背的淡粉印记:“是槐树精的信徒。”他压低声音,阿楚的身体在晨光中微微发抖,“老婆婆的发丝虽灭,可忘川河畔的老槐树已修成人形。”

门“吱呀”一声自行推开,门外站着个穿素色襦裙的丫鬟,她袖口露出的手腕干枯如柴,皮肤皲裂处竟渗出紫色树液。

而她身后的软轿里,传来女子压抑的啜泣声,轿帘缝隙里飘出的,是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沉水香混着腐叶味。

软轿里的姑娘叫青黛,是城南布庄老板的女儿。

我掀起轿帘时,看见她蜷缩在锦褥上,十根手指枯如槐树枝,指甲盖下泛着诡异的紫光。

而她脸上敷着厚厚的铅粉,却遮不住眼角蔓延的青斑,那纹路像极了槐树根须。

“她从三日前开始枯手,”丫鬟跪在地上,干枯的手指抠着青砖,“请了无数大夫,都说是中了邪。”

晏辰蹲下身翻看青黛的手指,阿楚的指尖触到枯皮时发出“滋滋”声响,像烙铁烫过腐肉。

“这是槐树精的‘枯荣咒’,”他声音发颤,从袖中掏出还魂草的种子,“用生人精血浇灌槐树,就能让精怪永葆青春。”

青黛突然抓住晏辰手腕,枯指深深掐进阿楚的皮肉:“救我……他说只要我给他做新娘,就还我双手……”

她脸上的铅粉簌簌掉落,露出眉心淡粉色的槐花印记——与我手背的文身如出一辙。

“原来槐树精专挑有槐花印记的姑娘。”我看着青黛眉心的印记,忽然想起镜界崩塌时,老婆婆的发丝曾飘向忘川河畔的老槐树。

晏辰突然按住青黛的手腕,那里正有紫色树液渗出,在轿板上凝成半朵槐花。

“快走!”晏辰拽着我冲出布庄,身后传来青黛凄厉的尖叫。

我回头望去,只见她的枯指突然变长,化作槐树根缠住丫鬟的脖颈,而她脸上的青斑已爬满半张脸,露出树皮般的纹理。

“槐树精在收集槐花印记,”晏辰擦着阿楚手腕的伤口,指尖颤抖,“老婆婆的诅咒虽破,可老槐树吸收了镜界残余的力量,正在化形。”

我们刚走到街角,就看见靖安郡主骑着高头大马赶来,她后颈的槐井淡影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朵鲜活的粉槐花。

“晏公子!阿楚姑娘!”郡主翻身下马,裙摆扫过地面时,竟有槐花瓣从裙角飘落,“城南乱葬岗出现槐树林,把整个义庄都围住了!”

乱葬岗的槐树林是一夜之间长成的,碗口粗的树干上全刻着模糊的人脸,那些面孔扭曲痛苦,像被封在树里的怨灵。

我攥着晏辰给的桃木剑,剑尖触到树皮时,竟听见树皮下传来呜咽声。

“这些树都是被槐树精吸干精血的人。”晏辰摸着树干上的人脸,阿楚的指尖被树皮划破,鲜血滴在树根上,竟开出朵粉白色的花。

他突然指着林中央的义庄,那里的屋顶已被槐树枝穿透,棺盖缝隙里长出的槐花,全是诡异的紫黑色。

“李秀才就在里面。”靖安郡主指着义庄门口的青布轿,正是青黛乘坐的那顶。

我看见轿帘掀开,青黛的枯手伸出,指甲缝里夹着支槐花簪,簪头嵌着颗人牙——正是李秀才的糯米牙。

“他果然没死。”晏辰握紧桃木剑,剑身映出他如今的模样——明明是阿楚的身体,眼神却带着晏辰的冷冽,只是握剑的姿势依旧带着药铺捣药的笨拙。

义庄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李秀才站在门口,身上穿着槐树皮缝成的喜服,后颈缠着紫色树藤。

他看见我们,咧嘴笑了,露出暗红的牙龈:“晏公子,阿楚姑娘,来喝杯合卺酒啊。”

他手中的陶壶里流出紫色的血,滴在地上长成迷你槐木棺。

我注意到他眉心的淡粉印记已变成深紫,像随时会滴出血来。

“槐树精在哪?”晏辰挥剑斩断李秀才腕上的树藤,却见断口处钻出无数蜈蚣,背上都刻着“晏”字。

“在忘川台等你们呢。”李秀才大笑着跳进义庄,无数槐树枝从屋顶垂下,将棺材里的尸体都变成了槐树人。

我看见其中一具尸体穿着状元蟒袍,眉心嵌着半块“楚”字佩——正是镜界里死去的“晏辰”。

忘川台是乱葬岗深处的古戏台,如今被槐树枝缠绕成花轿模样。

我踩着满地紫黑色槐花走上戏台,看见青黛穿着凤冠霞帔坐在戏台上,十根枯指已恢复如初,只是指甲盖全变成了槐树叶形状。

“阿楚姑娘,晏公子,你们来了。”青黛站起身,凤冠上的珍珠全是紫色,像凝固的血珠。

她转身时,我看见她背后绣着巨大的槐花纹,而花纹中央,赫然是老婆婆的脸。

“槐树精呢?”晏辰举起桃木剑,剑尖对准青黛眉心的深紫印记。

阿楚的身体在戏台上显得格外娇小,却硬是摆出晏辰惯有的冷傲姿势,惹得台下的槐树人发出嗬嗬笑声。

青黛突然掀开凤冠,露出满头紫黑色的长发,发丝间缠着无数老婆婆的白发:“我就是槐树精啊。”

她咯咯笑着,指尖划过戏台中央的槐木匾额,“老婆婆把力量传给我了,现在,我要找个新娘,永远留在人间。”

晏辰突然拽住我手腕,指尖擦过我手背的淡粉印记:“她想借青黛的身体化形,需要有槐花印记的魂魄献祭。”

他戏台四周的槐树枝突然合拢,将我们困在中央。

“选个祭品吧。”青黛拍了拍手,李秀才押着靖安郡主走进来,郡主后颈的粉槐花印记正在变深。

“晏公子这么喜欢阿楚姑娘,不如让郡主做新娘?”

晏辰突然把我护在身后,阿楚的小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角:“要献祭就祭我!”他声音发颤,却带着晏辰独有的决绝,“我身上也有槐花印记!”

青黛的指尖触到晏辰眉心时,我听见桃木剑落地的声响。

阿楚的身体在槐树枝的缠绕下微微发抖,而晏辰眼中的冷静与阿楚式的慌张交织,竟让我看出了几分娇憨。

“真是对痴男怨女。”青黛笑着抽出银簪,正是我头上那支槐花簪,“用定情信物献祭,效果最好。”

只见她银簪刺向晏辰眉心的淡粉印记。

我猛地推开晏辰,银簪擦着我耳畔刺入戏台,竟将槐木匾额劈成两半。

断裂处渗出紫黑色树液,在空中凝成老婆婆的影像,而她手中拿着的,正是我遗失的“楚”字佩。

“原来老婆婆的力量在簪子里。”晏辰捡起掉落的银簪,簪头的槐花突然绽放,露出里面裹着的白发。

青黛尖叫着扑过来,枯指抓住晏辰手腕,却被银簪烫出焦痕。

“真心之证!”我看着银簪上浮现的红绳图案,那是晏辰用阿楚的手绣在我中衣上的定情纹样。

银簪突然发出强光,将所有槐树枝都烧成了灰烬,而青黛的身体开始透明,露出里面缠绕的白发。

“不!我的新娘!”槐树精的声音从白发里传出,老婆婆的脸在青黛身上浮现,“我等了百年,不能就这么死了!”

晏辰突然吻上我的眉心,银簪的光芒与我们手背的印记共鸣。

我听见槐树精的惨叫,看见青黛倒在戏台上,眉心的深紫印记化作粉白槐花,而李秀才身上的槐树皮纷纷剥落,露出原本的书生模样。

“结束了。”晏辰擦掉我嘴角的紫血,阿楚的指尖带着药香,“老婆婆的最后一丝力量,被我们的真心破了。”

乱葬岗的槐树林在三日后全部枯萎,只留下满地粉白槐花。

我与晏辰回到药铺时,陈婶正用槐花酿酒,看见我们进门,立刻端来两碗紫黑色的液体:“尝尝!加了忘川河畔的还魂草,保准药到病除!”

晏辰捏着鼻子后退三步,阿楚的身体对药味格外敏感:“陈婶,这酒看着像毒药。”

他袖口扫到药碾子,惊飞了盘踞在上面的三足蟾蜍,那畜生红宝石般的眼睛盯着晏辰眉心,喉咙里发出“咕呱”的笑声,像在嘲笑我们这对斩妖除魔的怪胎。

“就你话多!”我抢过酒碗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竟在胃里化作暖流。

晏辰看着我豪爽的模样,突然笑了,眉眼弯弯像初绽的槐花:“阿楚现在越来越像我了,喝酒都这么猛。”

我挑眉看着他:“那是自然,不像某人,连碗酒都不敢喝。”我故意凑近他,用晏辰的嗓音压低声音,“上次在忘川台,是谁吓得躲在我身后?”

晏辰气鼓鼓地捶了我一拳,阿楚的小拳头落在我胸口像挠痒:“我那是……那是战术撤退!”

他转身去整理药柜,却不小心碰倒了蜈蚣干,惹得陈婶又一阵笑骂。

午后靖安郡主来送点心,看见晏辰穿着我的粗布褂子晒槐花,而我穿着他的月白襕衫捣药,当场笑弯了腰:“你们这对活宝,什么时候才能换回来啊?”

晏辰擦着汗走过来,阿楚的脸上沾着槐花粉:“换不回来才好,”他故意凑近郡主,用晏辰的语气压低声音,“不然谁给阿楚画眉?”

我看着他眼底的狡黠,忽然想起忘川台上他吻我的瞬间。

阳光穿过槐树叶,在我们交握的手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手背的淡粉印记彼此呼应,像两枚生长在不同身体里的同心结。

晏辰终究还是用槐花瓣做出了新的螺子黛,只是颜色偏紫,像极了忘川河水。

他得意洋洋地拿着黛砚凑到我面前,阿楚的指尖沾着墨汁,在我眉心比划:“这次一定给你画个好看的远山眉!”

“得了吧,”我躲开他的手指,故意板着脸,“上次画得跟蜈蚣爬似的,陈婶还以为我被槐树精附身了。”

晏辰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却不小心把黛墨蹭到了我鼻尖:“你懂什么!这叫艺术!”

他踮起脚尖想擦掉墨渍,阿楚的身体只到我肩膀,显得格外吃力。

我突然握住他手腕,四目相对的瞬间,阳光正好照在我们手背的淡粉印记上。

两道微光交叠,竟在空气中凝成了完整的槐花。

“晏辰,”我看着他眼中的自己,忽然想起斩妖时他护在我身前的模样,“其实不换回来,也挺好。”

他动作一滞,耳根泛红:“谁、谁要换回来!”他别过脸去,指尖却轻轻擦过我眉心,“我还没看够你穿紫襕衫的傻样呢。”

陈婶的吆喝声从后厨传来:“别腻歪了!快去把那堆天南星切了,再磨蹭晚上没饭吃!”

晏辰拉着我往药案走,路上偷偷捏了捏我的手。

我看着他用阿楚的身子扛起比自己还高的药杵,忽然觉得,这错位的人生,比换魂前更添趣味。

或许,身体从未换回来,才是最好的安排。

靖安郡主再来时,带来了个坏消息——她在后山发现了新的槐树林,而树林中央的槐树下,摆着口刻着我们生辰八字的槐木棺。

我看着郡主画的棺材纹样,突然想起忘川台崩塌时,老婆婆发丝化入的那棵老槐树。

“李秀才呢?”晏辰皱着眉给郡主诊脉,阿楚的手指按在郡主腕上,竟微微发抖。

我知道他在害怕,害怕新的妖怪出现,害怕我们再次陷入危机。

“他去请清风道长了。”郡主声音发颤,从袖中掏出半块玉佩,“这是在槐树下捡到的,上面刻着‘忘川’二字。”

我接过玉佩,正是那枚“楚”字佩,只是背面多了道新刻的纹路——像条正在蜕皮的槐树根。

晏辰突然按住我手背的淡粉印记,那里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深,像被墨汁浸染的宣纸。

“不好!”晏辰拽着我冲出药铺,“老婆婆的发丝虽灭,可老槐树吸收了镜界的力量,正在孕育新的精怪!”

我们赶到后山槐树林时,看见李秀才被槐树枝缠住,而清风道长正在做法,桃木剑上缠着的,竟是老婆婆的白发。

“快帮忙!”道长看见我们,声嘶力竭地喊道,“这槐树精比之前的更厉害!”

槐树林中央的槐木棺正在震动,棺盖缝隙里渗出紫黑色的树液,在空中凝成新娘子的模样。

我认出那是青黛的脸,只是眼睛变成了紫黑色,眉心的槐花印记泛着诡异的光。

“她没死?”我握紧桃木剑,剑尖触到棺木时,竟听见青黛的笑声从里面传来。

晏辰突然挡在我身前,阿楚的身体微微发抖,却硬是举起桃木剑:“别怕,有我在。”

棺盖“砰”地打开,青黛穿着凤冠霞帔坐起身,十根手指已变成槐树枝,指甲盖下渗出紫黑色树液。

“晏公子,阿楚姑娘,来参加我的婚礼啊。”她笑着伸出手,槐树枝缠住清风道长的脖颈。

“她吸收了老婆婆的全部力量。”晏辰声音发颤,指尖划过我手背的印记,“我们得找到槐树精的命门。”

李秀才突然挣脱槐树枝,将清风道长的桃木剑扔给我们:“命门在心脏!”

他刚说完就被青黛的槐树枝刺穿了肩膀。

晏辰接住桃木剑,阿楚的小手握着剑柄,显得格外吃力。

“我去引开她,你找机会刺中命门!”他说完,竟用阿楚的身子跳起了戏台上的花旦步,惹得青黛一阵大笑。

我趁机绕到槐木棺后,看见青黛的后背绣着巨大的槐花纹,而花纹中央,正是老婆婆的脸。

桃木剑刺出的瞬间,青黛猛地转身,槐树枝缠住我的脖颈。

晏辰的桃木剑刺中青黛眉心时,我听见槐树精的尖叫。

紫黑色的树液从青黛额头渗出,在空中凝成老婆婆的影像,而她手中的“楚”字佩掉在地上,碎成了粉末。

“原来命门在眉心。”晏辰擦掉剑上的树液,阿楚的脸上露出晏辰惯有的冷静,“老婆婆的最后一丝力量,被我们的真心破了。”

青黛倒在槐木棺里,身体逐渐变回人形,眉心的槐花印记化作粉白花瓣。

槐树林在瞬间枯萎,露出底下埋着的无数槐木牌,上面刻着被槐树精害死的人名。

“结束了。”我看着晏辰,忽然发现他眉心的淡粉印记正在消退,而我手背的也化作了真正的花瓣,随风消散。

晏辰突然抱住我,阿楚的身体在我怀里显得格外娇小:“阿楚,我们自由了。”他声音发颤,带着如释重负的哭腔。

陈婶的吆喝声从山下传来:“阿楚!晏公子!快回来吃饭,炖了你们最爱的槐花鸡!”

阳光穿过槐树叶,在我们交缠的影子里,落下一地温柔的光。

我知道,无论未来还有多少妖怪作祟,只要身边是他,便什么也不怕了。

因为我们的爱,早已在无数次的斩妖除魔中,成了破除一切诅咒的真心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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