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的春阳刚暖起来,村里的声音就透着股“闷”。
最先察觉不对的是王屠户。他清晨在村口吆喝“杀猪咯——”,往日里这声能传遍半村,今儿个刚喊出口,声音就像被风掐住了喉咙,传到晒谷场就没了影,后生们蹲在谷堆旁聊天,竟没一个人听见。他急了,扯着嗓子再喊,声音刚到嘴边就散了,喉咙里发紧,像堵着团棉花,“邪门了!我嗓子咋哑了?”
没过半日,村里的“声音”全“闷”了。纺车婆娘们坐在祠堂缝春衣,往日里说笑的声儿脆生生的,如今凑在一块儿说话,隔两步就听不清,你问“线够不够”,她答“天要晴了”,驴唇不对马嘴;后生们守夜敲锣,锣声“哐当”一响,却像闷在棉花里,传不出半里地,村西头的人还以为没敲,缩在屋里打盹;最让人揪心的是阿木,他在田埂上喊小伙伴“吃饭了”,声音刚出口就淡了,小伙伴们在谷堆后玩闹,愣是没回头,他急得直跺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声儿咋传不远了?”张大爷举着烟袋锅叹气,他跟隔壁王大爷说话,得凑到耳根子才能听清,“往年我咳嗽一声,屋里老婆子都能听见,今儿个喊破喉咙都没用,这日子咋过?”
更糟的还在后面。村东头的铜锣——往年抗煞时敲着传讯的“救命锣”,敲起来“哐哐”响,今儿个锤落下去,声音闷得像敲在棉花上,连祠堂的梁都震不响;纺车婆娘们唱的《采茶谣》,刚起头就跑调,调子飘着飘着就散了,连自己都听不清歌词;最急的是李长生,他召集村民商量春耕,站在晒谷场喊了半天,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李师父说啥?”“没听清啊,他嘴动没声?”
“声音被偷了!”玄诚子举着测音筒赶来,筒口的铜膜纹丝不动,“这是‘归墟盗声煞’!比乱序煞更阴刁!乱序煞破节规,这煞专盗人间声音、断传讯之脉!声音是村里的‘传讯线’,吆喝唤人、铜锣报信、歌谣聚气,全靠声音通心意,这煞就是要让咱们‘哑口无言’‘隔岸观火’,真遇着急事,喊不应、传不到,比单打独斗还惨!”
他指着闷响的铜锣:“这不是锣坏了,是煞气在‘吞声’!你看王屠户喊不出声、歌谣传不远、铜锣闷如鼓,全是声音被煞气盗走了!传讯断了,抗煞时谁来报信?春耕时谁来唤工?连祖宗留下的‘声讯规矩’都没了,村子跟聋了哑了有啥两样?”
恐慌像春雾漫进心里。有村民试着打手势交流,可农活忙起来,谁有空慢慢比划?后生们守夜时不敢离太远,怕真有煞来,喊破喉咙也没人救;纺车婆娘们没法对歌解闷,坐在一块儿闷头缝衣,连针脚都比平时乱了几分;阿木捏着爷爷留下的牛角号,吹了半天,号声细得像蚊子哼,他红着眼圈问李长生:“师父,声音没了,咱们咋喊祖宗、唤伙伴啊?”
李长生望着祠堂梁上悬着的老铜锣,锣边还留着冰雾煞时敲出的豁口。他突然想起爷爷说的“声音藏在老物件、老腔调、老人心窝里”,转身对村民们喊:“声音能被偷,可传讯的法子偷不走!咱有老锣、有牛角号、有烟火信,还有祖辈传的‘声讯诀’,怕啥?”
他让后生们把老铜锣架在祠堂最高的梁上,“锣挂得高,声音传得远!王屠户,你试试站在祠堂台阶上敲,用劲砸!”又让阿木把牛角号找出来,“你爷爷的号是用老水牛角做的,角里浸过松脂,能聚声,吹的时候想着‘爷爷喊山的劲’!”
王屠户攥着锣锤爬上台阶,深吸一口气,想起年轻时跟着爹敲锣唤人抗旱的劲,猛地砸下去——“哐!”这声竟比刚才亮了些,虽然还没往年远,却传到了村口。他眼睛一亮,又砸了三下,“哐!哐!哐!”村里的狗突然吠起来,像是听见了动静。
阿木捧着牛角号跑到老槐树下,号上还留着爷爷的体温。他想起爷爷教他吹号时说“气沉丹田,声随心意走”,深吸一口气,憋足劲一吹——号声虽细,却带着股韧劲,顺着风飘向田埂,正在玩闹的小伙伴们愣了愣,竟回头望了过来。“他们听见了!”阿木欢呼着,又连吹三声,号声里裹着“回家吃饭”的调子。
李长生指挥婆娘们唱《传讯谣》:“锣声高,烟火飘,一声号子人来朝……”歌声刚起时还有些闷,可大家越唱越齐,纺车婆娘家的调子亮,年轻媳妇的声音脆,歌声混在一块儿,竟像股暖风吹过村巷,闷在屋里的村民听见了,纷纷往祠堂走。
最妙的是烟火信。后生们在村东、村西、村南各搭了个烟火台,“遇煞就烧艾草烟,烟柱冲天;唤工就烧松脂烟,烟带香味;报平安就烧谷壳烟,烟色金黄”,李长生举着火把说,“声音传不远,烟火能传高,天上地下都看得见!”
日头偏西时,村里的声音渐渐“活”了。王屠户的锣声能传到晒谷场了,阿木的牛角号能唤回小伙伴了,《传讯谣》的调子飘满村巷,连祠堂供桌上的香炉,香灰都落得顺了,不像之前乱糟糟的。有村民在田埂上吆喝“收工咯”,声音虽不如往日洪亮,却清晰得很,远处的人听见了,笑着回应“来咯——”。
玄诚子站在烟火台边,看着艾草烟柱笔直冲天,烟里裹着《传讯谣》的调子,突然明白:“盗声煞能偷走声音,却偷不走传讯的心意!老锣的劲、牛角号的韧、歌谣的暖、烟火的明,这些藏在骨子里的传讯法子,才是真的‘声脉’,任煞再凶,也断不了!”
王屠户扛着锣锤笑:“我说啥来着?咱青石村的吆喝声,是祖宗给的底气,哪能说哑就哑?”阿木举着牛角号,号口还沾着他的口水,却笑得眼睛发亮:“爷爷的号真灵!声音藏在心里,就偷不走!”
李长生望着袅袅的烟火、听着渐亮的歌谣,心里暖融融的。是啊,声音会被偷,但人与人的牵挂偷不走,传讯的心意偷不走。只要锣还能敲、号还能吹、歌还能唱、烟火还能飘,青石村的传讯线就永远断不了,人心就永远聚得牢。
盗声煞虽阴,却没能哑了青石村的暖。那些老锣的响、牛角号的韧、歌谣的甜、烟火的明,藏着一村人的情牵与默契,岁岁年年,传得远,守得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