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冰川的极夜刚过三日,冰层下就传来了异样的声响。
李长生踩着及膝的积雪,靴底碾过冰棱的脆响在空谷里荡开,却盖不住那更深沉的“咔嚓”声——像是有巨物在万年冰层下磨牙,每一声都让脚下的冰面震颤,连随身携带的青铜酒壶都在腰间轻晃,壶身上刻的“守灯人”三个字泛着冷光。
他停在冰谷最深处的玄冰崖前。崖壁如镜面般光滑,本该终年覆雪的岩壁上,此刻却裂开了蛛网般的纹路,纹路深处渗出淡紫色的雾气,雾气触到雪面,竟让积雪瞬间融化成黑褐色的水洼,水洼里浮着细小的冰碴,仔细看时,冰碴竟在缓慢地拼凑成甲胄的碎片。
“三万年了,你终究还是醒了。”李长生抬手按在崖壁上,掌心的温度让冰纹暂时停滞。他指尖划过一道最深的裂缝,裂缝里隐约可见半截青铜棺椁的棱角,棺椁上缠的锁链早已锈成红褐色,链环上刻的“镇渊”二字被冰蚀得只剩轮廓,却仍透着当年封棺时的决绝。
这口冰川棺,是他亲手封在昆仑冰脉深处的。三万年前的“纪元焚天战”,他以半世修为为代价,将叛出守灯人的师兄玄渊封入其中,棺底垫着九十九片上古龙鳞,棺盖浇了黄泉河的幽冥水,本以为能镇到纪元终结,却没想会在今日裂开。
冰面突然剧烈震颤,玄冰崖的裂缝“哗啦”一声扩大,半截青铜棺椁猛地从冰中弹出,棺盖撞在崖壁上,碎成数块。一股带着血腥气的寒气扑面而来,李长生侧身避开,却见棺中并无尸身,只有一件残破的玄色道袍悬浮在冰雾中,道袍袖口绣的“守”字已被血色浸透,只剩下半边——那是当年玄渊叛出时,自毁道袍所留的印记。
“师弟,别来无恙。”沙哑的声音从道袍中传出,雾气凝聚成模糊的人形,人形手持一柄断裂的玉剑,剑穗竟是半截青铜锁链,“你以为封得住我的身,封得住因果吗?”
李长生腰间的青铜酒壶突然发烫,壶中酒液激荡,映出青石村的景象——村头的老石磨正在无故自转,磨盘间的缝隙渗出淡紫色雾气,和冰谷的雾气一模一样;纺车婆娘家的窗台上,那只传了三代的青铜顶针,针尖突然转向昆仑方向,顶针内壁刻的花纹开始扭曲,像是在感应某种召唤。
“你把因果引向了现世。”李长生握紧酒壶,指节泛白。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玄渊的残魂破棺,并未直接现身,而是将纪元战的因果化作雾气,顺着地脉蔓延向人间,侵蚀那些承载着岁月重量的老物件,试图通过“器物共鸣”唤醒沉睡的旧敌。
道袍雾气凝聚的人形冷笑:“三万年前你用青石村的万家灯火镇我,今日我便用那些灯火滋养的器具唤回旧部。你守的人间,不过是我们当年战败的残响,凭什么永世安稳?”
话音未落,悬浮的道袍突然炸开,化作无数紫色光点,钻进冰谷的裂缝中。冰面“咔嚓”一声裂出丈许宽的口子,裂缝里涌出更多雾气,雾气中隐约可见无数甲胄虚影,手持断剑、残矛,正顺着地脉纹路向东南方向流动——那是青石村的方向。
李长生纵身跃过冰裂,指尖在虚空画符,金色符文落在裂缝上,暂时冻结了雾气流动。他低头看向掌心,刚才按在崖壁上的地方,竟留下了一道淡紫色的印记,印记形状与玄渊道袍上的血色“守”字重合,隐隐作痛。
“看来,该回去看看了。”他转身踏上归途,靴底碾碎的冰碴中,有几粒顽固地粘在鞋底,带着极寒的因果气息。青铜酒壶里的酒液不再激荡,却在壶底沉淀出细小的鳞片——那是当年垫在棺底的龙鳞碎片,如今竟顺着雾气附在了壶上,像是在无声地宣告:过往的债,该清算了。
极夜的最后一缕微光掠过玄冰崖,裂开的冰棺在暮色中泛着幽光。崖壁上未完成的甲胄冰碴,此刻已拼凑出完整的护心镜,镜中映出的不是冰谷景象,而是三万年前纪元焚天战的残垣断壁,断壁间,玄渊的笑声正顺着地脉,缓缓流向人间烟火最盛的青石村。
李长生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时,腰间的青铜酒壶轻轻嗡鸣,壶身“守灯人”三个字的凹槽里,第一次渗入了淡紫色的雾气。他知道,这场跨越三万年的因果纠缠,终究还是要在现世的灶台、石磨、纺车之间,重新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