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的纺车声,在寅时突然变了调。
最先听出不对的是纺车婆娘。她坐在祠堂偏屋赶制春耕的棉线,纺车的木轴“吱呀”转动,往日里均匀的“嗡嗡”声,今儿个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滞涩,像有什么东西缠着线轴。她低头一看,新纺的棉线刚绕上轴,就突然变得漆黑,线纹里浮出细小的战旗虚影,旗面绣的“归墟”二字被煞气包裹,与三万年前昆仑战阵的残旗一模一样。
“线咋成了黑的?”婆娘惊得停了纺车,指尖刚触到黑线,线就像活物般缠上她的手指,线尾钻进皮肤,一阵刺痛传来,她的识海里突然闪过画面:玄渊举剑斩断战阵旗绳,断裂的旗绳化作无数黑线,缠住守灯人的灵脉,线过之处,灵脉寸寸枯萎,而她的指尖,正缠着同样的黑线。
消息很快传到晒谷场。王屠户的婆娘也跑来说,家里的纺车更邪门,纺出的棉线竟在木轴上自动编织,织出的不是棉布纹路,是幅缩小的战阵图,图上的守灯人正被黑线缠绕,每缠一圈,战阵就崩裂一角,“那线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轴子里还传出‘咔哒’声,像有人在里面磨牙!”
阿木攥着胸前的玉佩赶到祠堂偏屋时,纺车的木轴已渗出淡紫色的雾气,雾气在棉线上凝成玄渊道袍的虚影,虚影正对着线轴吹气,每吹一口气,黑线就增长一寸,线端缠着的棉絮突然化作细小的骨碴,骨碴上印着归墟裂隙的纹路。“爷爷的纺车……”阿木声音发颤,他认出这是爷爷留下的老纺车,木轴上刻着“缠暖不缠怨”的小字,如今小字已被黑线覆盖,只露出个“缠”字,透着股宿命的沉郁。
“是宿命线。”李长生站在纺车旁,青铜酒壶的光在木轴上流转,壶中酒液映出地脉深处的景象:玄渊的道袍残魂正站在归墟裂隙边,将战魂怨怒纺成黑线,顺着地脉注入青石村的纺车,“他知道纺车连着村民的生计,就用煞气缠线,让纺车织出过去的战阵残图,把宿命的因果缠在棉线里,谁用这线,谁就会被拖进三万年前的恩怨。”
他话音未落,纺车的木轴突然“咔嚓”一声裂了道缝,黑线从裂缝中喷涌而出,缠向阿木的手腕。阿木胸前的玉佩猛地发亮,青光挡住黑线,线端的骨碴在青光中“噼啪”作响,竟化作半片龙鳞,与葬土带出的断剑产生共鸣。识海里涌入爷爷的记忆:爷爷坐在这纺车前,用山涧灵草纺线,线轴上缠着的不是棉絮,是昆仑战阵的灵脉草,他边纺边念“线缠灵,不缠怨,织暖不织战”,木轴的裂缝里渗出的不是煞气,是灵草的露珠。
“爷爷用这纺车缠过灵脉!”阿木惊喜地喊道,他抓起一把灵草棉絮——那是山涧灵草纺的,往纺车的线轴里塞,“灵草能克煞气,让线轴记起暖!”棉絮塞进裂缝的瞬间,纺车的“吱呀”声变得柔和,黑线的增长明显放缓,木轴上的战阵图开始褪色,露出底下的灵草纹路。
纺车婆娘们也反应过来,纷纷将家里的老棉线拿来,老棉线是用去年的新棉纺的,带着晒谷场的暖,她们将老棉线与黑线绞在一起,纺车转动时,老棉线竟将黑线里的煞气一点点吸走,织出的布不再是战阵残图,而是带着山涧水纹的青棉布,“棉线绞煞,绞的是旧怨,留的是新暖!”
李长生举起青铜酒壶,壶中酒液化作金色丝线,缠在纺车的木轴上,“这纺车是用昆仑灵木做的,木心藏着守灯人的誓。玄渊缠的是宿命,咱们就用人间烟火缠回暖意。”他指尖轻弹,金线上的村民念力顺着木轴蔓延,裂缝里的黑线开始崩解,化作点点星光融入棉线,织出的棉布上竟浮现出爷爷纺线的身影,身影对着阿木微笑,然后渐渐消散在布纹里。
玄渊的道袍残魂在紫雾中怒吼,他对着纺车吹送更多煞气,黑线再次暴涨,却被金、青、白三色线(金线、青光、老棉线)死死缠住,线轴转动的“吱呀”声里,混着村民的笑语、灵草的清香、守灯人的低吟,煞气在这暖声里迅速溃散,最后一缕煞气被纺车织进布里,化作个小小的“暖”字,绣在布角。
纺车终于恢复平静,木轴的裂缝里钻出细小的灵草嫩芽,嫩芽缠着棉线生长,将裂缝渐渐填满。婆娘试着继续纺线,织出的棉布泛着淡淡的金光,摸起来格外温润,连之前被黑线缠过的手指都不再刺痛,反而透着股暖意,像被晒过的棉被裹着。
阿木摸着纺车的木轴,轴上的“缠暖不缠怨”小字已重新清晰,字缝里渗出的不是煞气,是灵草的露珠。他想起爷爷说的“纺车转,日子转,线缠暖,怨自散”,原来这老纺车缠的从来不是宿命,是一代代人的暖,只要暖不断,宿命的线就缠不住青石村。
李长生收起青铜酒壶,壶中酒液映出归墟裂隙的虚影,玄渊的残魂虽退,却在裂隙边摆弄着什么,隐约可见梭子的轮廓。“他没走远。”李长生望着虚影,“纺车缠不住宿命,他就会换别的器具——因果器具篇,才刚开头。”
日头升高时,祠堂偏屋飘出棉布的清香。纺车婆娘们织着新布,布纹里的金光在阳光下流转,谁也没再提黑线缠宿命的凶险,只觉得这布比往常更暖,连纺车的“吱呀”声都像是在唱《守村谣》。只有阿木知道,这纺车的木轴里,藏着三万年前的灵草誓,缠着现世的烟火暖,那些被织进布里的过往因果,早已化作最温柔的线,牵着青石村的日子,慢慢往前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