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云顶苑公寓的玻璃幕墙蜿蜒而下，将城市霓虹扭曲成模糊的色块。林涛的皮鞋踩在十七层走廊的羊毛地毯上，没发出半点声响。他闻到了血腥味——那种铁锈混合着甜腻的独特气息，从1704号门缝里渗出来，像一条冰冷的蛇缠绕上他的脚踝。
\"死者张薇，三十一岁，自由插画师。\"辖区民警递来登记簿时手指在发抖，\"保洁发现门没锁，推门就看见...\"
林涛戴上手套，推开半掩的房门。客厅水晶吊灯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茶几上的威士忌酒杯还留着半指高的琥珀色液体。他的目光掠过翻倒的扶手椅、散落的画稿，最终落在通往卧室的走廊上——那里有串带血的脚印，每个凹陷处都蓄着尚未凝固的暗红色液体。
\"别碰门把手。\"法医秦越蹲在卧室门口，镊子尖端夹着根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金属丝，\"凶手用这个做的绊线，死者应该是被绊倒后...\"他侧身让出空间，手术灯惨白的光束下，张薇的尸体以诡异的姿态仰卧在床边，喉咙被割开一道完美的弧形伤口，喷溅状血迹在米色墙纸上勾勒出某种抽象画的轮廓。
林涛蹲下来，注意到死者右手紧握成拳，指缝间露出一点幽蓝的反光。秦越用专业手法掰开僵硬的手指，一枚蓝宝石袖扣滚落在证物袋里，意大利品牌，边缘沾着凝固的血痂。
\"有意思。\"秦越的镜片反射着冷光，\"伤口边缘平整得像用激光切割的，但凶器...\"他指向床头柜上染血的美工刀，\"是这个。\"
林涛皱眉：\"美工刀能造成这种伤口？\"
\"理论上不能。\"秦越用探针拨开伤口，\"除非凶手知道精确的颈动脉位置，并且有外科医生级别的稳定手法。\"他忽然压低声音，\"还有更奇怪的——现场被布置成入室抢劫，但死者指甲缝里没有防卫性伤痕，梳妆台上的钻石项链也没被拿走。\"
雨水拍打窗户的声音突然变得密集。林涛走向书桌，张薇的笔记本电脑还亮着，屏幕停留在某个加密文件夹界面。他碰了下触控板，显示器立刻跳出数十张照片——全是同一个人在不同场合的偷拍照：心理学教授陆铭在大学讲堂授课、在咖啡馆独坐、甚至站在自家阳台上抽烟的侧影。
\"查查这个陆铭。\"林涛对身后的警员说，目光却被屏幕角落的文档吸引。标题是《圣心疗养院1995》，内容已被删除，最后修改时间显示是今晚19:23——死亡时间推定在两小时后。
警用对讲机突然爆出电流杂音：\"监控室发现可疑人员！黑色风衣男性，20:17从地下车库离开，身高约180...\"背景音里传来键盘敲击声，\"天啊，面部识别显示相似度87%的对象是——\"
\"陆铭。\"林涛盯着屏幕上刚调出的驾照照片，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最引人注目的是眼睛——虹膜颜色比常人浅得多，在闪光灯下几乎呈现半透明状。他转向卧室方向，\"采集所有脚印做比对，特别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在卧室门框内侧，有个模糊的血指印，但纹路朝外——像是有人离开时不小心扶了下门框。指印下方，地毯纤维里嵌着半枚清晰的鞋印，花纹独特如展开的羽翼。
\"菲拉格慕的限量款。\"秦越已经蹲在那里取样，\"全市专卖店今年只卖出三双。\"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急促的扇形。城西别墅区的梧桐树在暴雨中摇晃，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林涛按响门铃时，二楼书房的灯光突然熄灭，但窗帘缝隙间分明还有人影晃动。
\"警察。\"他亮出证件，雨水顺着下巴滴在门廊的大理石地面上。开门的女人裹着丝质睡袍，栗色卷发间露出一张妆容精致的脸，但右手指关节却泛着不自然的青白色——她握门把的力道足以让指节缺血。
\"沈静，陆铭的妻子。\"女人声音平稳得像是排练过，\"我丈夫在书房工作，请稍等。\"
林涛的目光越过她肩膀，看见楼梯转角处有双男士皮鞋——鞋底花纹与案发现场完全一致，边缘还沾着未干的泥浆。当他抬头时，正对上二楼栏杆边陆铭的视线。那位心理学教授穿着藏青色家居服，左手无意识地转动着右腕的袖口，那里本该有枚扣子，现在只剩一根孤零零的线头。
\"陆教授，请配合我们调查一起谋杀案。\"林涛踏上楼梯，木质台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书房门开着的瞬间，他闻到了某种纸张燃烧后的焦糊味，壁炉里还有未燃尽的纸片边缘在发红。
陆铭站在落地窗前，雨水在他身后形成流动的幕布：\"哪位死者？\"
\"您似乎对'哪位'很在意。\"林涛注意到书桌上倒扣着的相框，\"张薇，您的学生？\"
\"选修过我《犯罪心理学》的旁听生。\"陆铭的食指在窗玻璃上画着无意义的符号，\"上周交的期末论文涉嫌抄袭，我给了不及格。\"他忽然转身，浅色瞳孔在灯光下近乎透明，\"就为这个深夜拜访？\"
林涛从证物袋取出袖扣。蓝宝石在灯光下折射出深海般的色泽，内侧刻着\"L.m 2018\"的字样。\"您丢了这个。\"
陆铭的表情出现了0.3秒的凝滞。林涛在缉毒队时受过微表情训练，那是人在听到意外消息时的典型反应——不是惊讶，而是\"怎么可能\"的错愕。
\"我确实有对类似的袖扣。\"陆铭拉开抽屉取出丝绒盒子，里面躺着孤零零的左侧袖扣，\"但右袖扣上周就丢了，在...\"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大学图书馆。\"
\"真巧。\"林涛指向他的鞋，\"能看看鞋底吗？\"
陆铭僵住了。这个反应太明显，连站在门口的沈静都倒抽一口冷气。当他抬起右脚时，鞋底花纹的凹槽里还卡着几片细小的碎叶——和云顶苑楼下花坛栽种的日本冬青完全一致。
\"陆教授，请跟我们走一趟。\"林涛掏出手铐时，壁炉里最后一片纸屑突然爆出火星，照亮了陆铭瞬间苍白的脸。在纸片彻底化为灰烬前的刹那，林涛瞥见残存的图像一角：一座哥特式建筑，门楣上\"圣心疗养院\"的字样依稀可辨。
市局审讯室的灯光总是过于明亮，仿佛要把每个阴影都驱逐出境。陆铭坐在金属椅上，手腕上的铐环在桌面折射出冷光。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四十七分钟，直到林涛将一叠照片推到他面前。
\"监控拍到你今晚20:03进入云顶苑电梯。\"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黑色风衣，渔夫帽压得很低，但抬头瞬间露出的侧脸与陆铭有八分相似。最致命的是他右手袖口闪过的蓝光——放大后能清晰辨认出那枚丢失的蓝宝石袖扣。
\"这不是我。\"陆铭的声音终于出现裂纹，\"我整晚都在家修改论文，我妻子可以作证。\"
\"有趣的是...\"林涛调出另一段录像，时间显示19:50，画面里穿家居服的陆铭正在小区便利店买烟，\"你家保姆证实这是你今天的着装。而命案发生在20:30到21:15之间——足够你换衣服往返。\"
陆铭的左手突然开始颤抖，他用力按住手腕，像是要制服某个叛逃的器官：\"张薇在调查什么？为什么电脑里会有圣心疗养院的资料？\"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林涛前倾身体，\"1995年圣心疗养院火灾，七名医护人员死亡，包括你父亲陆文渊——当时的主治医师。而张薇死前正在调查这件事。\"
一滴汗从陆铭太阳穴滑落。他的眼球快速左右移动，这是人在检索记忆时的生理反应。\"我父亲死于意外。\"每个字都像从齿缝挤出来的，\"那时我才十岁，被寄养在姑姑家。\"
林涛突然拍在桌上的文件让陆铭浑身一颤。那是张薇的通讯记录，最后一条短信发自今天18:17：「陆教授，我知道7号病人是谁了。明天上午十点，带着我要的东西来云顶苑，否则全世界都会知道圣心的真相。」
\"7号病人是谁？\"林涛逼问，\"她要你带什么东西？\"
陆铭的呼吸变得急促，浅色虹膜周围泛起血丝：\"我不知道什么7号病人...\"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林涛拿出了最新证据——从张薇公寓带回的碎纸机残片拼图，上面清晰显示着一份病历档案：患者编号007，诊断记录写着\"镜像人格投射障碍\"，主治医师签名栏是\"陆文渊\"。
审讯室的单向玻璃映出陆铭扭曲的倒影。他突然用铐住的双手抓住头发：\"镜子...所有的镜子都错了...\"这声呢喃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林涛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三年前搭档老徐临死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沈静的香水味在询问室里弥漫得过浓，像是要掩盖什么。她坐在塑料椅上，膝盖并拢偏向一侧，是个标准的防御姿势。林涛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被转动了180度——通常人们紧张时会无意识这样做。
\"陆铭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他失眠加重了。\"沈静用纸巾按了按并不存在的眼泪，\"经常半夜在书房工作到天亮。\"她突然咬住下唇，\"上周三我起夜，发现他对着穿衣镜自言自语...用的是我从未听过的声音。\"
林涛的笔尖停在记事本上：\"记得他说什么吗？\"
\"'还差最后一块'。\"沈静的瞳孔微微扩大，\"还有'镜子该擦了'——可那面镜子明明一尘不染。\"
询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秦越脸色异常苍白：\"化验结果出来了，袖扣上的dNA与陆铭匹配，但...\"他瞥了眼沈静，\"鞋印有问题。现场血迹上的鞋印是43码，但陆铭穿42码。\"
沈静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声响：\"我早就说过不是他！\"她的失控只持续了两秒，很快又恢复成优雅的教授夫人模样，但林涛已经看见她颤抖的手指在桌面上留下的汗渍。
雨又下了起来。林涛站在市局天台，让冰凉的雨水冲刷发烫的太阳穴。三年来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见那个声音——火警铃尖锐的嘶鸣，混合着老徐在对讲机里的最后喘息：\"小林...镜子...看镜子...\"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未知号码，接起来只有电流杂音的沙沙声。就在他要挂断时，一个经过电子处理的声音传来：\"镜子会映出真相。\"通话戛然而止，与此同时，市局楼下的停车场传来汽车警报器的尖啸。
林涛冲下楼时，自己的私家车车门大开。驾驶座上放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张泛黄的照片：七个穿白大褂的人站在疗养院台阶上，居中者明显是年轻时的陆文渊，而最右侧的医生——他的脸被烧出一个规则的圆形焦痕，但白大褂口袋露出的钢笔上刻着\"杨振\"二字。照片底部用红墨水写着\"7\"。
秦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陈队要求明天结案发布会，证据链已经...\"
\"太完美了。\"林涛打断他，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在照片上，\"鞋印、袖扣、监控、动机，每样证据都严丝合缝——就像凶手照着《刑事侦查学》教科书在布置现场。\"
他转向警局大楼，在雨幕中像个模糊的灰色巨兽。五楼某扇窗前，陈队正拿着电话，窗玻璃映出他扭曲的倒影。林涛突然想起陆铭在审讯室的呓语——所有的镜子都错了。
当夜，林涛公寓的门锁被人用专业手法撬开。入侵者什么都没偷，只是在浴室镜子上用口红画了个巨大的\"7\"，并在洗手台留下半枚蓝宝石袖扣——与陆铭那对一模一样，只是内侧刻着\"Y.Z 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