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元年正月初三，晨曦初露，东宫显德殿的铜漏滴答作响。李承乾揉了揉发酸的脖颈，将修改好的《均田法》奏疏整齐叠好。案头的烛火明明灭灭，映得窗纸上的冰花泛着微光，他望着远处太极宫飞檐上未化的残雪，想起昨夜母亲说今日要阖家同庆新年，嘴角不自觉扬起笑意。
“殿下，皇后娘娘遣人来唤，说该去给陛下请安了。”小福子捧着崭新的云锦吉服，锦缎上金丝绣就的海水江崖纹在晨光中流转。李承乾起身更衣，腰间螭纹玉佩随着动作轻晃，“慎思”二字仿佛又化作父亲教诲的低语。
太极殿内暖意融融，鎏金兽炉中龙涎香袅袅升腾。李世民身着玄色团龙吉服，正在批阅奏章，见李承乾进来，搁下笔笑道：“来得正好，看看这份关于新年商税的折子。”李承乾恭敬接过，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字迹，刚要开口，长孙皇后牵着六岁的长乐公主和四岁的晋阳公主款步而入。
“陛下，也该歇歇了，今日不是说要去出去兄长那里，顺便看看长安城的百姓。”长孙皇后温婉笑道。长乐公主挣脱母亲的手，像只欢快的小鹿跑到李承乾身边，仰着粉扑扑的小脸：“皇兄，母后说等会儿去舅舅家能吃到桂花糖糕！”晋阳公主则躲在皇后身后，探出圆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唤了声“皇兄”。
李世民见状，笑着放下奏折：“好好好，今日暂且抛开国事，陪皇后和孩子们过个热闹年。”说着伸手将晋阳公主抱起来，“兕子今日怎么这般害羞？”晋阳公主把脸埋进父亲肩头，闷声闷气：“兕子在想，舅舅家的小猫崽有没有长大。”
众人说笑着前往椒房殿用早膳，桌上摆满了寓意吉祥的菜肴：元宝形状的蒸饺、年年有余的糖醋鱼、步步高升的年糕。李承乾给长乐和晋阳夹菜，看着两个妹妹吃得满嘴油渍，忍不住掏出帕子给她们擦拭。李泰捧着个精致的食盒风风火火跑来：“母后，皇兄让尚食局做了新花样的雪花酥，里面还加了吐蕃进贡的藏红花！”
早膳后，一家人换上常服，前往长孙无忌府。马车行驶在朱雀大街上，车窗外人声鼎沸，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与爆竹声交织成一片。长乐公主掀起车帘，兴奋地指着街边：“母后快看！那个糖人捏得好像父皇！”众人探头望去，只见糖人师傅手中金黄的糖丝翻飞，转眼便塑出个头戴冕旒的小人，惟妙惟肖，引得众人忍俊不禁。
长孙无忌府门前，红灯笼高高挂起，鞭炮碎屑铺成红毯。长孙无忌夫妇带着孩子们早早等候，见到李世民一行，连忙行礼：“恭迎陛下、皇后娘娘，新年万安！”长孙无忌的长子长孙冲拉着李泰的手，神秘兮兮道：“泰表弟，我得了副西域传来的双陆棋，咱们去比试比试！”李泰顿时来了兴致，拉着李承乾便要同去。
正厅内，女眷们围坐在一起，长孙皇后与嫂子叙着家常，长乐和晋阳公主则被表姐妹们拉去看新养的小猫。李承乾和李泰跟着长孙冲来到书房，却见桌上除了双陆棋，还摆着一套精巧的机关盒。“这是我让人照着《天工开物》做的，打开机关才能取出棋子。”长孙冲介绍道。
三人围着机关盒研究起来，李泰急得抓耳挠腮，李承乾却注意到盒盖上若隐若现的算筹纹路，沉思片刻后，手指在特定位置轻按，机关盒“咔嗒”一声弹开。“还是太子聪慧！”长孙冲赞叹道。李泰不服气：“再来比试双陆棋，我定能赢！”
正玩得兴起，却听前厅传来阵阵欢笑声。三人赶过去，只见长乐公主正在表演新学的胡旋舞，小裙摆飞旋如绽放的花朵。晋阳公主鼓着腮帮子，认真地给姐姐打拍子，模样可爱极了。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看着孩子们玩耍，相视一笑，眼中满是欣慰。
用过午膳，稍作休息后，众人又前往高士廉府。高士廉年事已高，却精神矍铄，见到李世民一家，笑得合不拢嘴：“快进来，臣让人备了陛下最爱喝的杏仁酪。”
\"听闻太子精于算学，却不知诗才如何？\"高士廉的孙女高灵犀半是好奇半是试探，将珍藏的薛涛笺轻轻推到案前，\"若能为今日之景赋诗，小女愿以家传《兰亭序》摹本相赠。\"
李泰抢先抓起狼毫：\"我先来！\"笔尖蘸墨时却晃出个墨点，在纸上洇成黑梅，他挠挠头即兴吟道：\"新年喜气绕朱门，杏仁酪香醉王孙。双陆棋输不服气，再赌糖糕三大盆！\"逗得满座宾客捧腹大笑，连一向严肃的高士廉都忍不住抚须而笑。
李承乾待笑声稍歇，提笔悬腕，狼毫在宣纸上行云流水：\"元日祥光映紫宸，椒觞献寿贺芳辰。梅开五福临高第，雪映千门庆好春。\"每写四字便微微停顿，笔锋或藏或露，\"宸\"字最后一捺如惊鸿掠水，力透纸背却又婉转自如。
诗句甫成，屋内骤然安静。高灵犀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薛涛笺边缘，惊叹道：\"首联暗合皇家气象，颔联以'梅开五福''雪映千门'双关祥瑞，既有新春之喜，又藏治国之愿，当真精妙！\"
\"何止精妙！\"高士廉颤巍巍起身，目光灼灼盯着墨迹未干的宣纸，\"起承转合间法度森严，尾联'庆好春'三字更含万象更新之意，此等胸襟气魄，莫说少年，便是饱学鸿儒也未必能及！\"老人说着，竟向李承乾拱手一礼，\"老臣今日，倒是得了位小先生！\"
“舅公折煞承乾了。”李承乾着急将高士廉扶起。
李世民眼中泛起欣慰的笑意，伸手接过诗篇反复端详：\"对仗工整却不见雕琢，气象宏大而不失细腻，乾儿此诗，当刻于凌烟阁！\"他特意将\"凌烟阁\"三字咬得极重，惊得李泰差点打翻茶盏——那可是父皇准备建来表彰功臣的圣地，父皇竟将皇兄的诗与功勋相提并论！
长孙皇后轻轻按住女儿长乐好奇要摸墨宝的小手，温言对高灵犀道：\"既是约定，便莫要食言。\"待《兰亭序》摹本捧出，李承乾却推了回去：\"舅爷厚爱，乾儿心领。此作能博诸位一笑，已是荣幸，岂敢夺人所爱？\"这番话既显谦逊，又暗合儒家\"君子不夺人所好\"的古训，引得满座宾客又是一阵赞叹。
这时，晋阳公主突然从母亲身后探出头，奶声奶气道：\"皇兄的字...像会跳舞的小蛇！\"童言无忌惹得众人再度笑出声，李承乾却郑重其事蹲下来：\"兕子说得极是，写字就该如游龙戏凤，刚柔并济。等你再长大些，皇兄教你写'天下长安'四个字。\"
夕阳西下，众人告辞回宫。马车上，长乐和晋阳早已困倦，靠在母亲怀中沉沉睡去。李承乾望着车窗外渐暗的天色，街边店铺的灯笼次第亮起，如繁星点缀人间。今日的欢声笑语犹在耳畔，他忽然明白，所谓盛世，不仅是朝堂上的运筹帷幄，更是这阖家团圆、其乐融融的烟火人间。
回到东宫，夜色已深。李承乾正准备休息，却见李泰抱着个包裹蹑手蹑脚进来：“皇兄，看看我给你准备的新年礼物！”打开包裹，竟是一套精美的算筹，每根算筹上都刻着不同的诗词。“我特意让人做的，这样你算题时也不枯燥。”李泰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李承乾心中暖意涌动，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明日教你用这算筹解新的方程术。”李泰欢呼一声，却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砚台，墨汁溅在新得的宣纸上。两人手忙脚乱收拾，看着宣纸上晕染开的墨痕，竟似一幅浑然天成的水墨画，又相视大笑起来。
子时将近，东宫灯火通明。李承乾站在殿前，望着夜空中绽放的烟花，绚丽的光芒照亮了宫墙，也照亮了远处长安的万家灯火。他默默许下心愿，愿大唐江山永固，愿这人间烟火长明，愿家人岁岁平安。
子时的钟声响起，李承乾转身回到书房，铺开宣纸，饱蘸浓墨，写下“贞观新岁，万象更新”八个大字。墨迹未干，李泰又蹦蹦跳跳跑来，身后跟着醒了的长乐和晋阳。“皇兄，我们今晚想在东宫睡！”孩子们的声音清脆悦耳，李承乾笑着将他们迎进来，屋内的烛火跳动，映得四人的影子在墙上摇曳，温馨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