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他的琴弦断了两根,静安想买琴弦,她是万万不敢回安城的,担心碰到九光,后果不敢设想。
静安坐火车去安广镇买琴弦。
在路上,她带着墨镜,衣领竖着,担心大家看到她脸上肿胀的伤痕,也担心在火车上遇到熟悉的安城人。
世界实在是太小,说不上遇到谁,那个谁就可能跟九光家的亲戚认识,她的行踪就会暴露。
火车上,静安低着头看琴谱,一点点地记着琴谱,不和任何人说话。
安广镇距离两家镇不远,车也算方便。
一路上还算平安,她买了琴弦,又坐火车回到两家镇,给吉他换了琴弦,调试着琴音。
接冬儿回来,冬儿一眼就发现家里的变化。
她两眼发光,走到吉他旁边,笑眯眯地伸手摸着吉他,说:“妈妈,爸爸来了——”
静安吓了一跳,连忙问:“你爸在哪儿呢?”
冬儿迷茫地看着吉他。静安看着冬儿的模样,又心疼又生气,想你爸干啥呀?他不是个人!
看着女儿,静安心里难受。如果跟九光还有点感情的话,如果九光不动手打她的话。
静安真不想和九光走到离婚这一步。
就让他在外面跟女人扯犊子吧,静安不想看到女儿没有爸爸的模样。
可是,现实是残酷的,九光已经连根儿都烂掉了,他无可救药,静安不跟九光离婚,她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
静安耐心地说:“冬儿,吉他是妈妈回家拿回来的,不要再想爸爸了,好不好?妈妈弹吉他给你听——”
冬儿懵懂地点点头。
静安以前会弹奏两首曲子,一首是《小草》,一首是《荒城之月》,还有一首《生日快乐》,这个也算一首吧。
静安想,怎么也得会十首歌,要不然背着吉他出去有点丢人。
静安在两家镇的岁月,上午基本不出屋,一直在房间里弹吉他。
冬儿有时候玩累了,就靠在静安的身上睡着。
有时候她要找静安玩,静安说:“妈妈弹吉他呢,你自己玩。”
下午,静安送冬儿去幼儿园,顺道买菜回来,放到出租屋,再去百乐门唱歌。
百乐门的下午,有时候有客人,有时候没有客人。
有客人还是没有客人,大厅里都是幽暗的。静安坐在椅子上,琴谱放到旁边的架子上,她就在幽暗的大厅里弹奏吉他。
服务员下午才起来洗漱。百乐门打烊的时间,基本都是半夜12点以后。
服务员很少吃早饭,中午的时候吃的午饭,就算是早饭了。
这里伙食饭很简单,就是米饭,外加一个炒菜。
有些服务员骂骂咧咧的,说老板太抠门。
她们经常三五成群,到外面的饭店里要几个菜,满足一下口腹之欲。
静安从来不去饭店,舍不得花钱。
她到后屋食堂吃一口,晚上也在百乐门吃伙食饭,节省了两顿饭钱。
在百乐门的日子,下午要是挣不到钱,晚上挣钱就更费劲。
第一张歌单大双唱,第二张歌单小双唱。第三张歌单,是贝斯手唱。
第四张歌单,现在也轮不到静安唱,被琴师抢走了。
第五张歌单,才能轮到静安唱歌。
如果客人点了十首歌,静安要跟琴师分成,要跟老板分成,剩到静安手里的就屈指可数。
然后,再轮一圈的时候,静安就很难轮上了。
客人多的话,还可以。要是客人少,静安这一晚上,也就唱一张歌单。
静安决定多练习吉他,会的曲子多了,弹奏的好听,就像贝斯手一样,不用琴师伴奏,就不用跟琴师分成,只和老板分成。能多挣一点。
这天中午,静安背着吉他,送冬儿去了幼儿园,往百乐门走的时候,忽然看到门前停了一辆陌生的面包车。
这辆面包车,不是接送百乐门服务员的面包车,好像是安城街里跑线儿的面包车。
静安轻易不敢和安城来的人接触,担心遇到熟悉的人,把她的消息传了出去。
让九光知道,她就得换地方东躲西藏。
静安戴着墨镜,背着吉他往百乐门屋里走,迎面碰到三哥。
三哥说:“正想让二平去找你呢,你就来了,下午有几桌客人,我现找的面包车,把街里的服务员送来一趟。”
静安说:“昨天的面包车呢?”
三哥说:“喝喜酒去了,喝得迷迷糊糊,谁敢用?也不一定,估计是拉私活去了。”
三哥骂骂滋滋的走了,静安一回头,看到有个女人,从后屋的厕所走出来,穿过大厅向外面走。
这个女人不是百乐门的服务员,她脖子上缠着纱巾,肤色有点黑,大概是跟车的售票员吧。
静安摘下墨镜,正好跟女人脸碰脸。静安心里忽然突突地跳个不停。
这个女人,熟悉,是谁,想不起来,但肯定熟悉。
到底是谁呢?她回头去望。那个女人已经走到门口,也回头望静安,静安连忙别过脸。
女人出去了,静安走到窗口,悄悄地掀开窗帘的一角,看到女人上了面包车,果然是售票员。
面包车很快开走了,静安的心却一直惴惴不安。
这个女人究竟是谁呢?静安想不起来。
她用力地回忆着,在过去的岁月里,过滤着一些没有这个女人的生活碎片,过滤了几遍,还是没有找到和这个女人交接的那个瞬间。
这一天下午,百乐门一共四桌客人。静安代表老板,给四桌客人各献上20首歌曲。
其实,每一桌也就唱个三两首歌。
这四桌客人还算大方,送上来四张点歌单。都点了十首歌。
这里的客人没有安城的客人大方,但只要点歌,静安就能挣一半。
静安练习着自弹自唱,虽然不熟练,但歌谱就在旁边,她打开一个壁灯,能看见曲谱,慢慢地练习,也就熟练了。
静安会的那首《生日歌》,真派上了用场。
一个客人忽然掀开包厢的门帘,冲静安说:“哎,唱歌的,会弹《生日歌》吗,我们有位哥们儿今天过生日——”
静安说:“会弹——”
男人走了过来,把二百元丢到舞台上,说:“唱二十首《生日歌》,多唱两首,别唱个三五首就不唱了!”
静安谢过客人,弯腰把钱捡起来。
客人花钱就是大爷,他们的态度可以忽略不计,挣钱才是重要的。
静安一边弹吉他,一边唱生日歌。
三哥在宿舍躺着,听到前厅一直在重复《生日歌》,他说:“静安怎么一直唱生日歌?唱糊涂了?”
张羽没上台,说:“客人好像点了20首歌,不让少唱。”
三哥说:“这帮犊子,花点钱不知道咋嘚瑟好了!”
三哥去了前台,他跳上舞台,摘下架子上的麦克风,接茬唱《生日歌》,让静安休息一会儿。
静安感激地冲三哥说:“谢谢三哥。”
四张桌的客人凑齐了,静安把歌单给三哥查看,随后,把唱歌收入的一半,交给三哥。
三哥总说不要,但静安可不敢不给。
这份工作,全仰仗着三哥。不给钱,就得给人。就这么简单。
静安问起中午来的面包车:“这是谁家的面包车?”
三哥说:“棉织厂,老杨家的车——”
静安脑袋轰隆一下,好像一座山塌了,把她压在山下,一动也不能动。
静安的姑婆,在棉织厂上班。姑婆的儿子姓杨,也在棉织厂上班。
后来听说,姑婆的儿子买了面包车,花钱买线路,和她媳妇开始跑线儿。
究竟表哥的面包车跑的是哪条线儿,静安不清楚,但三哥一说棉织厂,老杨家,静安的心就哆嗦了。
世间就有这么凑巧的事儿,这个面包车,肯定是姑婆儿子的车。
那个女人,就是姑婆的儿媳妇。
静安怎么感觉面熟呢?现在,静安都想起来了,这个女人在静安结婚的婚宴上,见过一面。
表嫂会不会记起静安?如果记起来,她肯定会把静安在百乐门唱歌的事情,跟亲戚说。
表嫂可能不知道静安和九光要离婚的消息,但女人多半碎嘴子。
看到静安在舞厅唱歌,她聊东家长西家短的时候,就顺嘴把静安这件事说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