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来,不亲眼看到你无恙,我心不安,不来,怎么知道我的公主殿下,为什么会在乱葬岗的雪地里等死?”
“公主殿下”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意味,有嘲讽,有疏离,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涩然。
景明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
她抬起头,迎上陈九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风雪夜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冰冷、绝望、还有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她知道,瞒不住了,也不需要再瞒。
“有人…不想让我回洛京。”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冰冷的恨意,“更不想让我活着见到父皇。”
“谁?”陈九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了冰。
景明凰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森严的守卫剪影,仿佛在回忆那场噩梦:江南神仙地,名为奉养,实为囚笼,母后…我亲生母亲,并非病逝。
她的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
“她是被毒死的,就在我离京前往神仙地的前夜,对外宣称急病暴毙,连棺椁都早早备好了。”
陈九眼神一厉!宫闱秘辛,毒杀皇后!
“母后薨逝后,我便被护送去了江南,名义上是远离伤心地,奉养于钟灵毓秀之地,实则…”
景明凰冷笑一声,
“是有人要将元后嫡女,彻底抹去痕迹,远离权力中心,我在那里,一举一动皆在监视之下,如同金丝雀笼中的囚鸟,直到…我得知了母后之死的真相一角,触及了某些人的逆鳞。”
她缓缓抬起手腕,宽大的道袍袖子滑落,露出那截曾被陈九含在口中汲取生机的手腕,狰狞的伤口被细纱布包扎着,但手腕内侧,靠近脉搏的地方,赫然还有一道极淡、却更显阴毒的细长疤痕,颜色比周围皮肤略深。
“这是…在江南神仙地最后一次意外留下的,他们派来的杀手,用的是寸相思。”
景明凰的声音冰冷刺骨,
“一种来自南疆的奇毒,见血封喉,中者会陷入假死,十二个时辰后心脉枯竭而亡,宛如相思成疾,若非…若非母后留下的忠仆以命相护,用秘药为我吊住一口气,将我扮作染疫的弃尸混出,抛于洛京城外乱葬岗…我早已是一具枯骨。”
“他们想让你死在回京的路上?或者死在洛京城外,无声无息?”
陈九的声音如同从九幽传来,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暴怒。
寸相思…好狠毒的手段!假死抛尸乱葬岗,若非他误打误撞…他不敢想下去。
“是。”
景明凰眼中泛起泪光,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
“他们知道父皇…对我母后并非无情,对我亦有几分怜惜,我若活着回京,便是嫡长公主,身份尊贵,更重要的是,我若追查母后之死…有些人,会寝食难安。所以,我绝不能活着出现在洛京!风雪乱葬岗,就是他们给我选定的最终归宿!”
“是谁?”
陈九猛地踏前一步,气息粗重,背上的伤口崩裂,鲜血渗出囚衣,染红了内里归园的药布,他却浑然不觉。
一股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从他身上弥漫开来,竟让这静室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
“告诉我名字!”
景明凰看着他染血的囚衣,看着他眼中那为了她而燃烧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心中那最坚硬的冰层,仿佛被狠狠凿开了一道裂缝。
她深吸一口气,吐出那个在江南如同梦魇般缠绕的名字:
“梅妃。”
“还有她背后的江南豪族,苏家,以及…朝中某些依附于他们,渴望从龙之功、或是被他们拿住把柄的重臣!”
景明凰的声音带着彻骨的恨意,“母后之死,漕粮案,甚至…,恐怕都和他们脱不了干系!他们想要的,是彻底掌控江南财赋,染指漕运命脉,甚至…动摇国本,为他们未来的龙子铺路!”
皇权争夺的真相,如同血淋淋的画卷,在陈九面前彻底展开!
毒杀元后,追杀嫡女,构陷忠良,染指漕运…这已不是简单的争宠,而是动摇国本的滔天阴谋!
而青梧,他风雪中捡回来的侍女,他承诺要等其驾着五彩祥云的少女,竟是这漩涡中心最无辜也最危险的祭品!
“呵…呵呵呵…”
陈九低笑起来,笑声嘶哑,如同夜枭啼鸣,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杀意。
他缓缓抬手,抚上自己胸前囚衣下那块冰冷的残玉。
这块玉,现在要沾血了!
他猛地抬头,眼中再无半分戏谑与玩世不恭,只剩下冻结一切的冰冷与焚尽九州的决绝!那目光锐利如出鞘的绝世凶刃,直刺景明凰的心底:
“所以,你割腕喂血,不是怕没地方去。”
“你是怕我死了,就再也没人知道你是谁,再也没人记得你母后是怎么死的,再也没人…”
景明凰被他这直白而残酷的质问刺得一颤,脸色更白,却倔强地没有否认。
风雪夜的相救,是绝望中的本能,又何尝不是她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九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手腕上的伤疤,看着她眼中深藏的恐惧与仇恨,心中那最后一丝属于现代海王的疏离与混日子的念头,被彻底碾碎!
安平侯府的抛弃,是耻辱;兄弟的迫害,是仇怨;世人的白眼,是动力。
但这些,加起来都比不上眼前这个少女所背负的血海深仇,所面临的滔天杀局!
她曾用血救他,现在,该他用命去还了!
什么富贵我就淫,贫贱我就移?去他妈的!
什么无人扶我青云志?老子自己就是梯!
什么五彩祥云?老子就做那撕破这肮脏天幕的惊雷!做那踏碎凌霄的疯魔!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混合着滔天的怒焰与守护的执念,在他残破的躯壳内疯狂滋生!
他踏前一步,无视背上的剧痛,无视门外的影龙卫,无视这森严的皇权禁苑,目光如炬,死死锁住景明凰:
“青梧,你听着。”
“以前那个缺心眼的陈玦,那个混吃等死的陈九,在安平侯府祠堂挨鞭子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从今往后,站在你面前的,是要用这侯府弃之如敝履的烂泥之身,糊穿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朝堂的——陈九!”
“梅妃?苏家?江南豪族?朝中蛀虫?”
陈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金铁交鸣,带着一种宣告天地、不死不休的决绝:
“他们欠你的血债,欠沈家的公道,欠这天下被蛀蚀的粮仓…老子一块儿替你们讨回来!”
“不用等你的五彩祥云了。”
“这一次,换老子来!”
“为你,掀了这洛京的天!”
话音落,静室死寂,唯有陈九粗重的喘息和景明凰压抑的泪水滑落的声音。
窗棂透入的晨光,落在他染血的囚衣和那张平凡面具也遮不住的、如同出鞘凶刃般的眼眸上。
逆袭之路,于此彻底铸就,目标,直指那血雨腥风的皇权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