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扫过下方跪伏的万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帝王的雷霆之怒与森然决绝:“朕倒要看看,在这深褐罪证之下,还藏着多少吸食民脂民膏、蛀空我大楚根基的‘白霜’!朕要这深褐,成为所有贪渎者的噩梦!”
“臣!遵旨!”周文渊精神大振,抱拳躬身,声音洪亮,带着压抑不住的激越。他身后的禁卫、官员,乃至下方的矿工百姓,都感受到了女帝话语中那股涤荡乾坤的决心与力量。
“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再次冲天而起,比之前更加整齐,更加洪亮,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和对清明未来的期盼。那深褐色的显影壁,在火光中沉默矗立,如同一座巨大的耻辱柱,也如同一柄悬在所有贪腐者头顶的利剑。
深秋的夜风,裹挟着鹰愁涧残留的烟火气,吹过沉寂下来的紫辰殿。殿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份凝重。夏紫月端坐于龙椅之上,玄色龙袍在烛光下泛着沉冷的光泽。白日里石壁上那深褐如血的罪证图,仿佛依旧烙在殿中每个人的心头。
刑部尚书魏征明,一个以铁面着称的老臣,此刻须发微颤,捧着一卷连夜整理出的初步口供,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与沉痛:“陛下,赵德海已然招认!矿物司亏空之巨,触目惊心!单是用于采买矿工防护油毡、硝水解毒药剂等项的银两,历年克扣、虚报、以次充好,贪墨数额累计已逾八十万两白银!鹰愁涧所用劣质油毡,价比真正军需油毡高出三成,效用却不及十之一二!此次大火,若非老将军暗中调拨的军需油毡及时顶上,后果不堪设想!”
八十万两!这个数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殿内诸臣心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烛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
夏紫月面上无波无澜,指尖在冰冷的紫檀龙椅扶手上轻轻叩击,发出规律的轻响。这响声不大,却像敲在每个人的神经上。“八十万两……可养十万精兵一年。”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朕的子民,在鹰愁涧每日与毒烟硝水搏命,所得几何?赵德海一介司官,安敢如此鲸吞?背后,是何人为其撑伞?贪墨之银,又流向何方?”她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阶下众臣,所及之处,不少人下意识地垂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陛下!”户部尚书钱益谦,一个面团团脸的胖子,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慌忙出列,“臣…臣有失察之罪!然…然矿物司账目,历来独立,且…且赵德海背后,似…似与工部营造司、甚至…甚至部分边军军需采买皆有勾连…”他声音越说越低,含糊地暗示着背后可能牵连的庞然大物,试图将户部的责任稀释。
“哦?勾连?”夏紫月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钱尚书的意思是,这八十万两雪花银,是长了翅膀,自己飞进了赵德海和其同党的私库?还是说,我大楚的国库,就是个四处漏风的筛子,任人予取予求?”她话音陡然转厉,“失察?好一个轻飘飘的失察!你这户部主官,是摆设不成?!”
钱益谦浑身一颤,扑通跪倒:“臣…臣惶恐!臣万死!”
“惶恐?万死?”夏紫月的声音如同淬了冰,“朕看你是安逸得太久了!传旨:户部尚书钱益谦,督管不力,难辞其咎,罚俸三年,停职待勘!着太傅周文渊,暂领户部,会同刑部、大理寺,彻查矿物司历年账目,凡涉及银钱往来,无论关联何部何司,无论牵扯何人,给朕一厘一毫地挖出来!朕要看看,这张贪墨的网,到底织得有多大,根子扎得有多深!”
“臣遵旨!”周文渊肃然出列,声音斩钉截铁。钱益谦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殿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一阵细碎急促的脚步声和孩童特有的、带着点兴奋的压低嗓音。
“父王,快点快点!母皇肯定在等我们啦!”
“嘘…霜儿小声些,不可惊扰朝议…”
厚重的殿门被无声推开一条缝,肖景容一手牵着霜儿,一手牵着泉儿,悄然走了进来。两个孩子显然刚被从温暖的被窝里抱出来,霜儿穿着粉嫩的小寝衣,外面胡乱裹了件肖景容的玄色披风,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得惊人。泉儿则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好奇地探头探脑。
夏紫月看到儿女,眼中冷厉的线条瞬间柔和下来,微微颔首。肖景容带着两个孩子安静地走到龙椅侧后方站定。
阶下,跪在地上的工部右侍郎孙有德,眼珠转动,看到突然出现的两个孩子,尤其是看到泉儿怀里那个不起眼的布包时,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一种被冤枉的悲愤,甚至故意拔高了几分:
“陛下!臣有本奏!”他膝行两步,“赵德海罪该万死,然石壁显影,虽震慑宵小,终究…终究乃奇巧之术!恐难为朝堂正法之确凿铁证!且此术闻所未闻,难免引人猜疑,恐有损陛下天威!臣恳请陛下,当以国法明文所载之证物、证词为据,方显我大楚律法之森严公正!以免…以免被别有用心之人,以妖…以奇技混淆视听,扰乱朝纲啊!”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余光偷偷瞥向泉儿怀中的布包,暗示之意昭然若揭——那显影术来源不明,甚至可能涉及“妖邪”,而源头就在那孩童的布包里!
他这一番话,看似冠冕堂皇维护“律法尊严”,实则用心险恶。既质疑了显影壁作为证据的合法性,更将矛头隐隐指向了女帝的儿女,试图在“奇技淫巧”、“妖邪”的影射下,动摇夏紫月的威信,并为他们这些可能牵涉其中的官员争取喘息和反扑的空间。
殿内瞬间更加寂静。不少官员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泉儿怀里的布包,又迅速收回,心中各怀鬼胎。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而紧张。
泉儿似乎被孙有德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抱着布包的小手下意识地紧了紧。霜儿则皱起了小鼻子,不满地瞪着那个跪在地上、言辞激烈的“坏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