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韧的黄杨木在精钢錾尖下发出细微的呻吟,木屑簌簌落下。夏紫月全神贯注,手臂稳如磐石,旋转的速度和压力控制得妙到毫巅。不过片刻,一个内壁带有清晰、均匀螺旋凹槽的孔洞,赫然出现在木块中心!
“以此硬木为‘模芯’,”她举起这内刻螺纹的木芯,声音穿透嘈杂,“在熔融铁水浇入砂型之前,以此法在木芯上刻出内螺纹凹槽。再将此木芯置于砂型中心定位。铁水浇入,包裹木芯。”她放下木芯,拿起另一块黄杨木,抄起一把锋利的刻刀,手腕翻飞,木屑如雪片般落下。眨眼间,一个外壁带有凸起螺纹的小小圆柱体“外模”便出现在她掌心。
“铁水冷凝收缩后,小心抽出木芯,所得铁管内壁,便自带此螺纹凹槽。”她将刚铸好的、尚有余温的铁管端口拿起,又将那个小小的螺纹外模旋入其中,“趁铁管尚软,以此‘外模’旋入端口,挤压塑形。”她手上加力,均匀旋转,铁管端口在高温软化状态下,被硬木外模强行挤压出凸起的螺纹!
最后,她将两个演示用的木模“内芯”与“外模”精准地旋合在一起,严丝合缝!“管与管之间,依靠此内外螺纹紧密旋接,再辅以浸透桐油的麻丝缠绕填充缝隙,可保基本密封无虞!此乃‘失蜡铸芯’与‘热旋压纹’之法!虽为应急权宜,足堪一用!”
整个匠作坊,死一般的寂静。唯有炉火在呼呼作响,铁水在暗红翻滚。工部尚书周启正嘴巴微张,眼珠子几乎瞪出来。大匠监死死盯着女帝手中那对旋合在一起的木模,又看看图纸上复杂的结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失蜡铸芯?热旋压纹?这些闻所未闻的名词,这匪夷所思却又直指核心、化繁为简的解决之道!困扰整个大匠作监的生死难题,竟被女帝信手拈来,用最原始的木料和工具,点破了那层窗户纸!
“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陛下!”大匠监猛地回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激动得老泪纵横,声音都在发颤,“臣等愚钝!叩谢陛下指点迷津!有此神法,三日!三日之内,百根铁管,若不成,臣提头来见!”他身后,所有匠人齐刷刷跪倒一片,眼中燃烧着狂热的火焰和绝处逢生的激动。
赤红的炉火,将夏紫月沉静而坚毅的侧影投射在烟熏火燎的墙壁上,仿佛一尊浴火的神只。地下的毒水在咆哮吞噬生命,暗处的毒蝎在磨砺爪牙,但她的意志,比这熔炉中翻滚的铁流更加炽热,更加不屈。鹰愁涧那深褐红的死亡绝地,必将被这灌注了现代智慧与帝国决心的铁管,撕开一道生之门!
坤宁宫东暖阁,熏风送暖,却驱不散一丝无形的紧绷。
四岁的泉儿盘腿坐在厚厚的地毯上,面前摊着一张巨大的西苑琼林苑布局图——正是后日设伏之地。他小小的眉头紧锁,肉乎乎的手指在一堆黑白算珠间飞快地拨弄着,嘴里念念有词:“戍卫三班…甲字位六人…乙字位轮值间隔…半个时辰…”算珠碰撞,发出清脆又规律的噼啪声。
妹妹霜儿则跪坐在一张紫檀小几旁,全神贯注地对付着几块形状各异的鲁班锁构件。她的小脸绷得紧紧的,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粉嫩的脸颊上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手指灵巧得不可思议,时而轻旋,时而微推,全神贯注,仿佛周遭一切都已消失。几块看似毫无关联的木块,在她手下正以难以察觉的速度,向着某个精密的整体悄然组合。
夏紫月坐在窗边的软榻上,面前摊着鹰愁涧矿脉图与琼林苑布防图的副本。她的目光锐利如刀锋,在两份图卷间快速游移,指尖蘸着朱砂墨,不时在苑图上勾画、标注。每一个标记落下,都仿佛在无形的棋盘上布下一枚沙子。暖阁内异常安静,只有算珠的脆响、木件细微的摩擦声,以及朱笔划过宣纸的沙沙声,交织成一种奇异的、蓄势待发的韵律。
突然,霜儿手中最后一块小木榫“咔哒”一声轻响,完美嵌入核心。一个结构精巧、带着数个小巧活动翻板的微型宫殿模型出现在她掌心。她眼睛一亮,献宝似的捧到夏紫月面前:“母皇看!‘千机屋’!这里,”她指着模型上一个不起眼的小门,“按下去,这里、这里、还有那边的亭子顶,都会弹出小网子!”小脸上满是期待被肯定的光芒。
夏紫月眼中掠过一丝真切的惊讶与赞许。她放下朱笔,接过那不过巴掌大的“千机屋”,仔细端详着内部那些肉眼几乎难以辨别的精巧卡榫和联动机关。“霜儿真棒。”她摸了摸女儿柔软的额发,目光却更深地落回苑图上,霜儿指出的那几处位置,已被她迅速用朱砂圈出重点,“这‘网’,或许真能网住大鱼。”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沈锐沉稳的声音隔着珠帘响起:“陛下,御膳房新进的‘金玉羹’,按例试毒。”一个身着低阶内侍服色、低眉顺眼的年轻太监,手捧一个剔红食盒,躬身跟在沈锐身后。
夏紫月眼皮都未抬,只淡淡应了一声:“嗯,呈上来吧。”
太监躬身上前,脚步轻得像猫。就在他即将踏上暖阁内厚厚地毯的刹那——
“叮铃!哗啦——!”
泉儿面前那副巨大的算盘,毫无征兆地被他自己猛地一推!沉重的木框和上百颗算珠轰然翻倒,滚落一地,清脆刺耳的声响打破了暖阁的宁静,也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捧羹太监的。
就在这电光石火、众人视线被吸引的瞬间!
霜儿一直握在手中的那个“千机屋”模型,其中一个隐蔽的小凸钮,被她的小拇指以快得看不清的速度,轻轻一按!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机械弹动声响起!
捧羹太监脚下那片看似毫无异样的金砖地面,两块方砖猛地向下翻转!露出一个仅容一脚的漆黑陷坑!坑底寒光闪烁,是密布的倒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