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西班牙,巴塞罗那-加泰罗尼亚赛道。
阳光明媚,是测试的绝佳天气。
但这阳光,却照不进人心。
F1围场里弥漫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诡异气氛。往年冬测时那种新赛季的兴奋与期待,被一层无形的阴霾所取代。越来越多的人戴上了口罩,车队休息室的门紧闭着,曾经热闹的交流区变得门可罗雀。
空气中飘散的除了轮胎橡胶味,还有消毒水的味道。
法拉利车库内,气氛更是压抑到了冰点。
技师们沉默地忙碌着,工具碰撞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小心翼翼。每个人都戴着鲜红的法拉利口罩,只露出一双双写满不安与焦躁的眼睛。
林逸风穿着一身崭新的赛车服,跨入那台名为SF1000的红色野兽驾驶舱。
座舱还是熟悉的味道,他熟练地扣好六点式安全带,将方向盘“咔哒”一声装上。
一切准备就绪。
他按下引擎启动按钮。
“轰——”
引擎的咆哮声在车库内炸响,但这声音……似乎缺少了去年的那份桀骜不驯。它依旧雄浑,却像是被套上了枷锁的困兽,咆哮中带着一丝沉重与不甘。
林逸风的视线扫过方向盘上复杂的显示屏。
一行行数据跳动着,其中一项关于燃油流速的实时监控数据,被他牢牢锁定。
国际汽联在新赛季对引擎的严管,所有漏洞都被堵死,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握住了法拉利动力单元的心脏。
去年那引以为傲,甚至让对手们提出质疑的澎湃动力,此刻在冰冷的数据面前,荡然无存。
“无线电检查。”比赛工程师罗伯托·奇亚帕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意大利人特有的口音也透着一股子无奈。
“收到,清晰。”
林逸风的回应简洁如常,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轻敲方向盘中心的跃马队徽三次。
绿灯亮起,SF1000驶出维修区,汇入赛道。
第一个飞行圈,林逸风便将车推向了极限。
他像一台精密的人形计算机,每一个刹车点,每一次转向,每一次油门的开度,都精准到毫米和毫秒。
然而,车子的反馈却让他眉头紧锁。
虽然得益于上赛季后半段的研发,赛车在低速弯中表现不错,但高速弯中,车尾总是带着一丝不安分的摆动,迫使他必须进行细微的反打修正。而在出弯加速,尤其是那条长达一公里的大直道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动力输出的疲软。
速度攀升得比他预想中要慢,直道末端的速度数据,刺眼地提醒着他一个残酷的现实。
这台车,慢了。
“罗伯托,三号弯和九号弯,车尾非常活跃。直道速度……不理想。”他的声音通过无线电传递回车库,平稳得像是在播报天气。
“收到了,Ethan。数据也看到了,我们正在分析。”
一圈,两圈……
长距离测试结束后,林逸风返回维修区。他摘下头盔,汗水沿着鬓角滑落,但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疲惫,只有锐利的光。
他没有休息,径直走向数据分析屏幕。首席策略师赵思宁和罗伯托已经等在那里,空气中弥漫着“麻烦”的味道。
林逸风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屏幕上的几条数据曲线上。
“这里,还有这里,”他指着几处轮胎温度和空气动力学平衡的异常波动,“这和我们在马拉内罗模拟器里跑出来的数据完全不一样。赛车在实际赛道上的平衡性,比模拟器里差太多了。”
赵思宁推了推眼镜,镜片下的眼神同样凝重。“问题比我们想的要复杂。”
就在这时,车库的门被推开。
领队弗雷德里克·瓦塞尔和技术总监马蒂亚·比诺托走了进来,两人的脸色比车库外的影子还要阴沉。
瓦塞尔的手重重拍在工作台的碳纤维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而响亮的爆裂声,让整个车库瞬间鸦雀无声。
“梅赛德斯刚刚做出的圈速,比我们快了零点五秒以上!”
法国人低沉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耳边回荡,像一记重锤。
“零点五秒!这简直是灾难!”
比诺托接着开口,他的声音相对平静,但内容却更让人心寒:“不仅如此,我们现在的圈速,比我们自己模拟器预测的平均圈速,还慢了零点二秒。我需要一个解释。”
所有工程师都低下了头,没人敢迎向两位高层的目光。
一片死寂中,只有林逸风的声音响了起来,依旧平静得可怕。
“引擎的问题是既定事实,我们无能为力。但现在的赛车调校,放大了这个问题。”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赛车的机械抓地力和空气动力学没有达到完美的协同。我建议,增加赛车的 rake angle(前倾角),用一部分直道速度去换取弯中的稳定性。也许能把损失的时间,从弯里抢回来一些。”
这是一个激进的提议,甚至有些违背SF1000最初的设计理念。
瓦塞尔和比诺托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虑。但他们看到的是林逸风。这个去年为他们捧回冠军奖杯的男人,此刻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只有绝对的冷静和对数据的绝对自信。
“给他调。”瓦塞尔最终拍板,“按他说的做。”
一个小时后,林逸风重新走出车库,准备迎接下午的测试。
维修区通道里,记者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蜂拥而至,闪光灯此起彼伏,几乎要将人的眼睛闪瞎。
“林!法拉利的表现看起来非常挣扎,你对此感到担忧吗?”
“Ethan!有传言说你们的引擎优势已经不复存在,这是真的吗?”
“卫冕冠军,你觉得今年的SF1000有能力和梅赛德斯竞争吗?”
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一个比一个刻薄。
林逸风停下脚步,面对着无数的镜头和话筒。
前一秒还如冰山般的脸上,瞬间绽放出夸张而灿烂的笑容。
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世界,用他那标志性的“围场音爆小子”风格大声回应:
“担忧?伙计们,放轻松!这只是冬测!我们在热身,懂吗?就像拳击手比赛前要先跳跳绳,活动活动筋骨!”
他做了个夸张的跳绳动作,引来一片善意的笑声。
“真正的咆哮还在后面呢!等着瞧吧,墨尔本的引擎声会告诉你们答案!”
他挤眉弄眼,对着镜头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在媒体的一片喧嚣中,转身走向赛车。
就在他即将戴上头盔时,经纪人杰克·哈里森快步跟了上来,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促地低语了几句。
“Ethan,情况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糟。围场里有传闻,非常可靠的传闻……”
杰克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
“因为疫情的原因,本赛季,引擎研发将……全面冻结。”
林逸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那股从场下人格切换出来的热血和张扬,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瞬间熄灭。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抹……甚至不是震惊,而是一种荒谬的、难以置信的错愕。
他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然后将头盔戴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那一晚,巴塞罗那的酒店房间里。
林逸风没有开灯,独自坐在阳台上。清冷的月光洒下来,照亮了他手中那个小小的、舒马赫签名的迷你卡丁车模型。
他已经很久没有再“看见”那个如师如父的幻影了。虽然那些经验、技巧、智慧,早已融入他的血液,化作他自己的本能。
但今夜,他却前所未有地希望能再听听那位车王的教诲。
引擎研发冻结。
这五个字,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了整个法拉利车队的头顶。
这意味着,他们不仅开局就处于巨大的劣势,而且整个赛季都没有机会通过升级引擎来弥补这个差距。
他们将被迫用一把钝刀,去和手持利刃的对手们搏斗一整年。
这不是一场公平的较量。
林逸风的指尖轻轻划过卡丁车模型的轮子。
他知道,这或许将是他整个职业生涯中,最艰难,也最黑暗的一个赛季。
去年的冠军荣光,此刻看来,竟像是一个讽刺的笑话。
前方的路,不再是平坦的赛道,而是一片布满荆棘与深渊的黑暗森林。
而他,必须一个人,开着这台被束缚了手脚的赛车,杀出一条血路。
这已经不仅仅是为了卫冕冠军。
这是法拉利的生死存亡之战。
也是他林逸风,真正的,逆风翻盘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