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蛋挠了挠头，似懂非懂：“可……可面积是一样的啊。”
“人心不是用面积算的。”
张平的声音很沉稳，“当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怨气就会滋生。哪怕他们信我，不会说出来，但这股怨气会让他们干活的速度变慢，心气儿也会泄掉。我们现在最宝贵的，就是这股心气儿。”
一旁的王魁，一直安静地听着。
此刻眼睛却骤然一亮，他像是想通了什么，抢先一步开了口。
“张平哥，我明白了！就像我家以前雇的那些长工，让他们打扫院子和让他们去清理马厩，工钱若是一样，那去清理马厩的肯定会偷懒耍滑！爹说，这叫‘因事定赏’！”
这小子，果然有点东西。
张平赞许地看了王魁一眼，心中很是欣慰。
他要的不是一群只会听令的傀儡，而是能独立思考，未来能独当一面的帮手。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张平的目光扫过连绵的坡地，心里快速盘算着，或许可以将这些难啃的地块划分得更小，或者增加奖励，用差异化的方式来维持公平。
三人正沿着山脚继续前行，寻找着相对合适的地点，一声暴喝却从不远处传来，带着十足的警惕与威慑。
“站住！什么人？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张平心中一凛，循声望去。
只见两个身穿制式号服，腰挎长刀的官兵，正站在一处土坡上，厉声呵斥，满脸戒备。
大周王朝，兵就是法。
张平如今还是个白身，自然不敢怠慢。
他连忙收敛了神色，冲着两人拱了拱手，朗声回应：“两位官爷，我等是附近开荒的良民，见之前的地快垦完了，特来此地寻摸下一处所在，绝无歹意。”
他一边说，一边抬脚向前走了几步，想让对方看得更清楚些。
也正是这几步，让他越过了土坡的遮挡，看清了坡下低洼处的情景。
只一眼，张平的瞳孔便猛地一缩。
那片低洼的土地上，赫然有数十个身影在埋头苦干。
与他这边热火朝天的景象不同，那里死气沉沉。
更重要的是，那些人的脚上，全都拖着哗啦作响的铁镣！
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动作麻木而迟缓，每一次挥动工具，都伴随着沉重的锁链拖拽声，像一群在地狱里服刑的囚徒。
那两个官兵见张平走近，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眼神里的煞气毫不掩饰。
这乱世，人命比草贱，官兵杀几个流民，连个由头都不需要。
张平却面不改色，脸上挂着读书人特有的温和笑意，在距离对方十步左右的位置停下，再次拱手，姿态放得极低。
“两位官爷，切莫误会。我等确实在此开荒，就在那片山坳里，官爷若是不信，可随我去看看。”
他语气诚恳，态度谦卑，完全符合一个穷酸秀才遇见官差时该有的敬畏。
为首那名脸上带着刀疤的官兵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又瞥了瞥他身后土里土气的狗蛋和一脸精明的王魁，戒心稍减，但语气依旧生硬。
“这青牙山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泥腿子来撒野了？赶紧滚，此地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张平心中一动，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坡下那群戴着镣铐的囚徒。
他知道，机会来了。
这些人，衣衫虽破烂，但布料的底子却非寻常百姓能穿得起。
尤其是人群中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即便混在人群里，低着头，那份独特的气质也如鹤立鸡群。
尽管她脸上沾满了泥污，发丝凌乱，可那削瘦的香肩，那即便弯着腰也依旧挺直的脊梁，无一不在诉说着她曾经的身份。
是她！宋嫣然！
张平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复杂难明的情绪涌上心头。
这些天，他一直在暗中打探宋家的下落，却如石沉大海。
他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可能，却唯独没想过会是在这种情景之下。
那个在河边与他有过肌肤之亲，又毫不犹豫将他推入险境的女人，此刻竟成了任人宰割的阶下囚。
他面上不动声色，从怀里摸出几钱碎银，堆着笑快步上前，趁着递过去的瞬间，将银子塞进了刀疤脸官兵的手里。
掌心传来的冰凉触感让刀疤脸浑身一僵，下意识地便握紧了。
“官爷们顶着大太阳在此值守，实在辛苦。这点碎银，不成敬意，给两位官爷买碗茶水解解渴。”
银子不多，但这份“懂事”却让两个官兵的脸色瞬间缓和下来。
刀疤脸掂了掂分量，脸上的横肉挤出笑意，语气也客气了不少。
“你这秀才，倒还算个明白人。”
另一名官兵也凑了过来，目光贪婪地在那碎银上扫过。
张平趁热打铁，故作好奇地朝坡下努了努嘴。
“官爷，这些人是……犯了什么王法？怎么还戴着脚镣在这干活？”
刀疤脸收好银子，心情大好，也乐得多说几句，权当解闷。
“还能是什么？从京城里流放下来的罪囚！得罪了贵人，一家子都被抄了，男的发配边疆，女的嘛……就送到咱们这永安县来了。”
他话语里带着炫耀和轻蔑，仿佛在谈论一群猪狗。
“那……就一直让他们在这干活？”张平追问。
“干活？”
刀疤脸嗤笑一声，“这只是暂时的，县令大人说了，养着他们也是浪费粮食。三天后，就在县衙门口，公开叫卖！谁家想买下人、买丫鬟的，都可以去看看。至于那些卖不掉的……”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声音阴冷。
“直接拖去乱葬岗，一刀了事，也算给他们个体面。”
张平心中一凛，好一个“体面”！
他想起宋家获罪的缘由，不过是藏了一份前朝的地图，便落得如此家破人亡的下场。
再联想到这几日所见的流民惨状，遍地饿桴，易子而食……
这世道，当权者视人命如草芥，已然烂到了根子里。
这些念头只在心中一闪而过，他不敢有丝毫表露。
官兵见张平久久不语，只是盯着那群囚犯，眼神里起了几分疑心。
“秀才，你看什么呢？莫不是……跟他们有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