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王家庄子的年轻家丁，跑得跌跌撞撞，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脸因为奔跑和惊慌而涨得通红。
他指着后院的方向，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话都说不利索。
“后院……”
张平眉头一蹙，与林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这王家庄园守卫森严，能出什么大事？
“别急，慢慢讲。”张平的声音沉稳，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那家丁喘匀了气，却依旧是满脸的不可思议，急得直跺脚：“哎呀！小的也说不清楚，您……您快去看看就知道了！”
能让下人连描述都描述不出来的场面？
张平心中疑云更甚，不再多问，当先迈开步子，沉声一句：“带路。”
林杰紧随其后，心头也悬了起来。
几人穿过抄手游廊，绕过假山影壁，脚步匆匆地赶往后院。
还未靠近，一股浓郁的粮食香气便混杂着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
待转过最后一个弯，眼前的景象，让饶是镇定如张平，瞳孔也微微一缩。
只见平日里宽敞的后院空地上，此刻竟堆满了鼓鼓囊囊的麻袋，粗略一数，怕是有四五十袋，堆得像一座坚实的堡垒，又像一座诱人的小山。
而在那粮食堆前，马韦伯正带着那群昨夜逃脱的流民，黑压压地站了一片。
他们身上的衣服依旧破烂，脸上却不见了昨日的惊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忐忑、决绝与希冀的复杂神情，齐刷刷地望着走来的张平。
“这……”林杰倒吸一口凉气，彻底懵了，“这些粮食……是哪儿来的？”
张平的目光扫过那些麻袋上模糊的“宋”字印记，心中已然有了猜测，但他没有做声，只是静静地看向马韦伯。
马韦伯迎着张平的视线，深吸一口气，向前踏出一步，抱拳躬身，声音沙哑却异常有力。
“张平公子，我们几个兄弟被抓走后，我们就知道，宋家那老东西肯定会来找您的麻烦。”
他抬起头，眼神中闪烁着一种野兽般的狡黠与悍勇。
“我们没跑。”
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与其像丧家之犬一样四散奔逃，不知哪天就饿死在沟里，不如赌一把大的！我们趁着宋家人手都扑向您这边，直接摸去了他们家的粮仓！”
马韦伯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得。
“别看我们都是流民，里头可有的是能人。一个锁头，几下就捅开了。宋家粮仓里没人，弟兄们看见那白花花的粮食，眼睛都红了！一人一袋，扛起来就跑，直接给您送过来了！”
这番话，听得林杰眼皮直跳。
好家伙！这何止是胆大包天，这简直是直接在老虎嘴里拔牙！
张平的眼神却依旧平静，他看着马韦伯，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你们为什么不带着粮食自己跑？有了这些，足够你们撑很久了。”
马韦伯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饱经风霜的沧桑与清醒。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扫过身后那一张张麻木而又充满渴望的脸。
“公子，我们这些人，都是颠沛流离惯了的。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没根的浮萍。就算带着这点粮食跑了，又能跑到哪儿去？吃完了呢？还不是一样要被人欺，被人压，说不定哪天就被人当肥羊宰了。”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
“您不一样。您有本事，有手段，连县太爷都给您几分薄面。更重要的是，您对我们这些烂命一条的人，还存着几分善心。”
“这几十袋粮食，就当是我们的投名状！我们不求别的，只求能在您手下有口饭吃，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以后您让我们往东，我们绝不往西！”
“求公子收留！”
他身后，百十号汉子，“噗通”一声，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声势浩大，震得人耳膜发颤。
张平看着眼前这黑压压跪倒的一片，看着他们眼中那种将身家性命全盘押上的决绝，沉默了片刻。
他当然来者不拒，这正是他眼下最缺的人手。
但他嘴角一扬，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收留你们，可以。但我不是开善堂的，丑话说在前面。”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扫过每一个人。
“这么多人，无规矩不成方圆。我需要你们的身契握在手上，如此才好管理。你们放心，我不会把你们当奴籍，只是签一份活契，在我手下做事，工钱、饭食，一概不会少。等哪天你们想走了，按规矩来，我也绝不阻拦。”
“这事，得去衙门备案画押。你们可愿意？”
这条件，在流民们听来，简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恩典！
不是奴籍，还管饭给钱，这跟正经的雇工有什么区别？
不过是多了一道身契的束缚，可这束缚，在他们看来，反而是最踏实的依靠！
马韦伯没有丝毫犹豫，当即磕了一个响头，声若洪钟。
“愿意！我们一百个愿意！别说身契，就是要我们这条命，公子您一句话的事！”
“好。”
张平满意地点头，转向早已被这一连串变故惊得说不出话的林杰。
“林管事，先麻烦你，给他们安排住处。庄园住不下，先在附近的空屋或者搭些棚子暂住，后续我会规划地方，建新的屋舍。”
“是，是！东家放心！”林杰如梦初醒，连忙应下，立刻开始着手安排。
等人群渐渐散去，林杰看着那堆积如山的粮食，眼神变得火热起来，他凑近张平，压低了声音。
“东家，这批粮食……咱们正好可以……”
张平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摆了摆手，直接打断了他。
“立刻安排人，把这些粮食连夜送到镇上的粮铺去。记住，不要声张，找几家可靠的铺子分开出货。”
他顿了顿，补充道。
“价格，就按市价走，不必压价。得来的银子，你和王家可以分一成辛苦费，剩下的大头，按人头，全部分给马韦伯他们。”
“什么？！”林杰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这简直是天大的便宜！把宋家的粮食卖了，不仅能大赚一笔，还能让王家白得一份人情和利润，最后的大头居然还还给那群流民？
这操作，他闻所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