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张平心中有了计较，“下一步，就是进货。把这些铺子都填满。”
“进货？”秦目挠了挠头，“这人生地不熟的，咱们上哪儿找门路去？”
“这个不难。”
马韦伯再次开口，眼中闪着精明的光，“县里有商会，都是些常年跑南闯北的商人。咱们是新面孔，只要肯让出些许利润，从他们手里匀一批货过来，价钱比自己跑商要低得多。既省时又省力。”
他说着，竟不知从哪儿摸出个小巧的算盘，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上面一阵翻飞，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脆响，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不过短短十几个呼吸，算盘声骤停。
“平哥，我粗略估算了一下。要把所有铺子都铺满七成货，各类布匹、南北杂货、米面粮油都算上，大约需要一千二百两银子打底。”
张平看着马韦伯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越发觉得捡到了宝。
这人不仅懂得人情世故，更精通算学经营，简直是天生的掌柜料子。
“好，这事就交给你去办。”
张平拍了拍他的肩膀，“钱不够，随时找我。”
巡视完所有产业，天色也近了黄昏。
张平心情大好，便带着秦目和马韦伯，径直走向了满香楼，准备犒劳一番。
三人刚踏进门，新提拔上来的管事马垒便眼尖地迎了上来，脸上却带着几分古怪的为难。
“平……平爷，您来了。”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王福禄王大掌柜，带着他家公子王魁，已经在‘听风苑’等您多时了。”
王福禄？
张平眉梢一挑，心中瞬间了然。
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领着二人，径直上了二楼。
推开“听风苑”包厢的门，一股凝重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
空气里仿佛绷着一根看不见的弦，随时都可能断裂。
王福禄那张胖脸上，平日里的和气生财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强撑的僵硬。
他身旁的王魁，更是低着头，脸色铁青，拳头捏得死紧。
张平像是没察觉到这诡异的气氛，哈哈一笑，大马金刀地在主位上坐下。
“王掌柜，好大的阵仗。”
他拿起筷子，毫不客气地夹了一块水晶肴肉放进嘴里，慢悠悠地咀嚼着，眼神却锐利如刀。
“今天这顿，莫不是鸿门宴吧？”
这一句玩笑，让王福禄的脸皮狠狠一抽。
他干笑了两声，那笑声比哭还难听。
“张秀才说笑了……老朽只是有些好奇，您为何会突然买下宋家的那些铺子？”
“哦，这个啊。”
张平又夹了一筷子菜，吃得津津有味，回答得理所当然。
“宋家的铺子，都在县里最好的地段。如今他家内讧，价格又如此低廉，我手头正好有点闲钱，想要做点生意，不买它，岂不是傻子？”
这话说得直白又无情，噎得王福禄半天没喘上气。
是啊，多好的机会，他王家怎么就没抓住？
不，是抓住了，却又亲手送了出去！
他心中悔恨交加，却又不敢对张平发作，只能憋得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朝着身旁的儿子，递去一个焦急的眼神。
一直沉默的王魁，在接收到父亲的眼神后，深吸了一口气。
他猛地站起身，几步走到张平身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张平。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恳求。
“张公子，我们王家……想把那些铺子买回来。”
他顿了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下一句话。
“您开个价，行吗？”
王魁此话一出，包厢内本就紧绷的气氛，于刹那间凝滞如铁。
空气仿佛被抽干，每一粒尘埃都悬停在压抑的沉默里，只剩下三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张平夹菜的动作却不见丝毫停顿，仿佛周遭凝固的空气与他无关。
他慢条斯理地将一块晶莹剔透的东坡肉送入口中，细细品味，那副怡然自得的模样，是对王家父子焦灼内心最残忍的凌迟。
一箸，两箸。
时间在碗筷轻微的碰撞声中被无限拉长。
王福禄额角的冷汗已经浸湿了鬓角，他那肥胖的身躯在椅子上坐立难安，每一次挪动都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在这死寂中格外刺耳。
终于，张平放下了筷子，端起酒杯，却不饮，只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杯壁。
他的目光终于从满桌佳肴上移开，却越过了面前脸色煞白的王魁，径直落在了王福禄那张写满挣扎的胖脸上。
“王掌柜，你这事办得，可不怎么厚道。”
张平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精准地扎进王福禄的心窝。
“想从我手里拿回铺子，你自己怎么不开口？偏要为难一个孩子。”
他的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莫不是因为……王魁这孩子，在我手下办过事，你觉得他这张脸，在我这里能有几分薄面？”
王福禄只觉得脑子里一声巨响，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
他最隐秘的心思，竟被张平如此轻描淡写地、当众剥开，赤裸裸地晾在桌面上，连块遮羞布都没剩下。
是啊，他就是这么想的！
他以为凭借王魁曾为张平效力的那点香火情，能让这件事有个转圜的余地！
被看破了，再伪装便只剩下可笑。
王福禄心一横，牙一咬，干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张平深深一揖。
“张公子慧眼如炬，老朽惭愧！”
他索性豁了出去，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宋家倒了，这是天大的机会！他家的产业，我们王家在永安县经营数代，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落入旁人之手！张公子，你开个条件！不管你买下那些铺子花了多少银子，老朽愿意出双倍！不，三倍！只要你肯割爱！”
“三倍？”张平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嘲弄，他轻轻晃动着酒杯，看着杯中酒液荡起一圈圈涟漪。
“王掌柜，你想要的，恐怕不止是宋家的铺子吧？”
他抬起眼帘，目光如电，直刺王福禄的灵魂深处。
“你是想吞下宋家所有生意，一举成为永安县，乃至周边几个县城里最大的商家。然后呢？再用这个规模，去和官府攀上关系，成为他们指定的采买商，用官家的身份做护身符，从此高枕无忧，对不对？”
王福禄的表情，从决绝瞬间变成了骇然。
他像是见了鬼一般，踉跄着后退一步，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之前高价从张平手里买粮，就是为了在官府面前表现实力，为的就是铺这条路！
这等深埋心底的图谋，连他儿子王魁都未必完全清楚，张平这个外来者，怎么可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所有的算计，在张平面前，都成了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