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陈砚站在窗前，听着屋檐滴落的水珠声，眉头微皱。
王老板那笔尾款已经拖了三天，养殖场那边饲料供应眼看就要断档，一旦兔子出现问题，整个合作社的根基都会动摇。
“李会计。”他转身说道，“把王老板之前签的合同、往来账目都整理一份，明天我要亲自出招。”
李会计一愣：“你亲自出招？”
“对。”陈砚语气平静，“他不是说关心政策吗？那就让他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政策风向。”
第二天一早，苏昭穿着一身挺括的深蓝色列宁装，肩挎军绿帆布包，脚蹬一双黑布鞋，梳着整齐的麻花辫走进县城干货市场。
她胸前别着一枚印有“省农村经济改革调研组”字样的徽章，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你好，我是省里下来的苏同志。”她走到王老板的摊位前，声音清脆却带着几分威严，“我受命来考察农产品流通试点的情况，听说你是本地最大的干货商贩？”
王老板正在清点货品，一听这话立刻放下手中的算盘，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哎呀，省里来的领导啊，真是稀客！您看我这摊子，做干货也有十来年了，县里很多供销社都从我这里进货。”
苏昭点点头，目光落在他桌上的账本上：“听说你和砚山合作社有一批核桃的订单？”
“是有这么回事。”王老板干咳两声，“不过最近风声有点紧，说是政策要变，我得等等再说。”
“政策确实要变了。”苏昭淡淡一笑，“但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变。”
她从包里抽出一份文件，轻轻拍在桌上：“这是省里刚刚下发的《关于加快推进农产品流通体制改革试点的通知》，我这次来，就是专门寻找符合条件的合作单位进行试点推广。”
王老板眼神闪烁，嘴上说着“太好了”，心里却开始打鼓。
“如果能加入试点，你们这些长期合作的商户，不仅可以优先获得资金支持，还能享受运输绿色通道。”苏昭顿了顿，“当然，前提是合作对象必须信用良好，履约能力强。”
王老板额头冒出一层汗。
“苏……苏同志，那个合作社的尾款，其实我已经准备好了。”他讪笑着搓手，“只是天气不好，一直没送过去。您要是方便的话，我现在就安排人送去。”
苏昭嘴角微扬：“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
傍晚时分，李会计兴奋地跑进办公室：“到账了！全部到账了！”
陈砚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他早已预料到王老板会妥协。商人逐利，最怕的就是错过风口。
眼下这笔钱不仅解了燃眉之急，还为接下来的动作提供了充足弹药。
夜色渐深，书房内灯光昏黄。
陈砚再次铺开稿纸，提笔写下：
《砚山合作社试点升级方案》
他在文中详细阐述了当前农村经济形势，提出建立“村企联营”模式的具体构想，包括资源整合、产销一体、风险共担等机制，并附上了合作社近三个月的销售数据作为支撑。
其中一项尤为引人注目：依托砚山村现有的长毛兔养殖基地，联合周边五个自然村，打造区域性特色农业产业链，涵盖种养结合、初级加工、物流配送等多个环节。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试验区’。”他低声自语。
窗外雷声未歇，仿佛预示着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第三天清晨，老孙头将润色好的方案交到陈砚手中。
“你这一出手，可真不轻啊。”老孙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这份材料递上去，不只是个试验区的事，更是给全县立了个靶子。”
陈砚接过文件，目光坚定：“风来了，总得有人站出来接住它。”
他将方案交给李秘书，请他转呈县委书记。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李秘书接过文件，神情凝重。
“我知道。”陈砚点头，“但我不能等别人替我布局。”
午后，阳光初现。
合作社大院内，几辆三轮车正忙着卸货，工人们脸上洋溢着笑容。
而在院子一角，几个年轻人正在搬运一箱箱包装精美的产品：长毛兔绒线、核桃油、手工编织袋……
“这些都是准备参展的样品。”李会计在一旁介绍道，“咱们打算在集市上办一个展销会，让大家看看我们砚山的特产。”
陈砚听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忽然意识到，这场展销会，或许正是下一步动作的最佳起点。
而此刻，外面的世界，也正在悄然改变。
清晨的砚山集市人头攒动，空气中弥漫着油条与豆浆的香气。
然而今天，这里不再只是寻常百姓采买的场所，而是迎来了一场别开生面的“首届农村特产展销会”。
一排排简易木架搭成的展位前，长毛兔、核桃油、手工编织袋等琳琅满目的产品被整齐摆放，每一款都贴上了精心设计的标签和价格表。
几个身着干净白衬衫的年轻人站在展位后，向来往群众热情介绍。
“这是咱们合作社自己养的长毛兔，皮毛柔软细腻，适合做手套、帽子。”
“这瓶核桃油可是纯手工榨取，比市面上那些掺假的强多了！”
“这个手工包是村里几位大娘亲手织的，结实又好看。”
人群越聚越多，有人驻足试用，有人掏出粮票或现金当场下单。
一位带着孙子的大婶拿起一条兔绒围巾，轻轻摸了摸：“哎哟，这手感真好，比我以前买的还好！”
展销会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遍整个县城，甚至有周边乡镇的人骑车赶来。
一些原本对合作社持观望态度的小商户也纷纷上前打听合作方式。
陈砚站在不远处的货棚下，静静观察着这一切。
他眼中没有兴奋，反而透着一丝冷静的审视。
苏昭一身朴素却整洁，穿梭在人群中，不时与前来咨询的商户交谈，脸上始终挂着温和却不失自信的笑容。
她的出现不仅为展销会增添了吸引力，更无形中为陈砚撑起了一道坚实的后盾。
午后时分，一辆黑色吉普车缓缓驶入集市口。
人群自觉地分开一条通道，只见县委书记从车上下来，身后紧跟着县革委会副主任和几名调研组成员。
陈砚迎上前去，敬了个礼，语气沉稳地说道：“欢迎领导莅临指导。”
县委书记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那几只活蹦乱跳的长毛兔身上，微微一笑：“听说你们搞了个合作社？这兔子看着不错嘛。”
“这是我们推广种养结合的第一步。”陈砚接过话头，一边引领书记参观展区，一边将合作社的发展历程娓娓道来，“从最初十几户村民联合养兔，到现在形成集养殖、加工、销售于一体的产业链，我们始终坚持‘村企联营’的理念。”
书记听得频频点头，走到核桃油展台前，亲自倒了一小勺尝了尝，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个油品质很好。”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县革委副主任，“这样的项目，如果能在全县推广，对农民增收会有很大帮助。”
当听到合作社已经整合五个自然村资源，并带动百余人就业时，书记的脸色变得更加郑重。
最后，他在展销会主展板前站定，认真阅读完《砚山合作社试点升级方案》的摘要后，拍了拍陈砚的肩膀：“年轻人，你这条路走得对。我建议你们尽快提交正式申请，县委考虑把砚山列为全县首个‘农村经济改革试验区’。”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响起一片掌声。
陈砚心头一震，面上却依旧平静如水。
他知道，这一刻，意味着砚山合作社终于走出了第一步，也意味着未来的路，会更加宽广，但同样也会更加艰难。
夜深人静，砚山村的灯火逐渐熄灭，只有合作社办公室还亮着一盏灯。
陈砚坐在书桌前，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农业经济年鉴》，那是他托人在省图书馆淘来的旧书，记录了建国以来全国农业发展的重要节点和政策演变。
翌日清晨，李会计急匆匆敲响了陈砚的办公室门。
“陈总，情况有点不对劲。”她神色凝重地走进来，“昨晚粮食市价突然上涨两成，玉米、豆粕这些饲料原料涨得最狠……照这个势头下去，我们的养殖成本要大幅增加。”
陈砚眉头一皱，放下手中的笔，沉声问道：“是市场供需变化吗？”
李会计摇头：“不是，供销社那边没传出任何通知，也没有大面积灾情报告。这次涨价来得蹊跷。”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阳光透过窗户斜射进来，照在两人脸上，映出几分凝重。
而在这一刻，一场新的风暴，正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