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月光清清冷冷地洒进来,勾勒出他沉默的轮廓,和她安静的睡颜。
不知过了多久,孙佳悦终于动了一下。
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眼神还有些涣散。
入目是空无一人的桌椅,和一片深沉的黑暗。
除了他。
他就坐在她旁边,沐浴在月光里,黑曜石般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下课了?”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软软糯糯的。
“一个小时前。”他的嗓音低沉,在寂静的夜里,像大提琴的弦。
孙佳悦瞬间清醒了,脑子里的弦一下绷紧。
她竟然睡了这么久!
一丝懊恼爬上她的脸。
“你怎么不叫我?”
沈耀阳看着她,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清洌好闻的肥皂味侵入她的呼吸。
“你难得睡得很香。”
孙佳悦猛地一怔。
心脏,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下。
那种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他的整个世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我……”那个在派出所里口若悬河、条理清晰的孙佳悦,第一次,语塞了。
沈耀阳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打破了这令人心悸的沉默。
“再说了,”他懒洋洋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你口水都流到数学卷子上了,我怎么忍心叫醒你?”
“哪有流口水。”
孙佳悦的脸“轰”地一下红透了,像被火烧着一般,手忙脚乱地去摸自己的课本。
书页干干净净,哪有半分湿痕。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他那双含着促狭笑意的眼睛。
“走吧。”
他却像是没听到,站起身,单手拎起书包甩在肩上。
“我送你。”
孙佳悦没再说话,默默地背上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跟了上去。
夏末的夜晚,蝉鸣已经稀疏,取而代之的是草丛里不知名虫子的唧唧声。
月光如水,洒在乡间的小路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分离。
一路无话。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和他身上传来的、挥之不去的肥皂清香。
孙佳悦觉得自己的心跳,比那虫鸣还要吵闹。
“昨天,为什么没来晚自习?”
还是他先开了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安静。
他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低沉,像是被风揉碎了,才送到她耳朵里。
孙佳悦的脚步顿了顿。
“家里有点事。”
“哦?”他拖长了语调,带着一丝懒洋洋的探究,“什么事,能让我们的年级第一旷课?”
他语带调侃,孙佳悦却听不出半分恶意。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昨天发生的事情简单粗略地说了一遍。
从兴冲冲地去县里买冰箱,到发现被骗,再到派出所报案时遭遇的推诿和自己如何据理力争。
她讲得平铺直叙,像在复述别人的故事,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抱怨。
说完,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自己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
身旁的沈耀阳一直安静地听着,等她说完,他忽然停下脚步。
孙佳悦疑惑地回头看他。
他倚着路边一棵老白杨树,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千六百块。”
他吐出这个数字,语气很平。
孙佳悦点了点头。
沈耀阳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在夜里有些凉。
“哦,那就是一个月的营业额都没了。”
他又迈开步子,孙佳悦跟上。
这一次,气氛不再尴尬,反而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牵引。
“所以你就睡死在教室里,”沈耀阳又开口,语气恢复了那股熟悉的痞气,“为了那一千六,打算把自己累死?”
“钱要赚回来,学也得上。”孙佳悦的回答很干脆。
“呵。”他轻笑,“口气不小,想考哪儿?”
这个问题,孙佳悦早就想过无数遍,那是她刻在骨子里的目标,是她重活一世的执念。
她望着前方被月光照亮的路,眼神坚定得像淬了火。
“不出意外的话,S大。”
话音落下,身边的沈耀阳,忽然沉默了。
长久的,压抑的沉默。
孙佳悦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懒散不羁的气场,瞬间消失了。
她转过头。
他正看着她,那双总是含着促狭和戏谑的黑眸,此刻深不见底,像藏着一片翻涌的海。
“S大。”
他重复了一遍,声音有些哑。
“嗯。”
“挺近啊。”
“为啥只选择S大?按照你的成绩,可以有更优选的。”
“因为S大比较近家,而且他们系的金融系数一数二的优秀……”孙佳悦回答得头头是道。
他只是听着,那张总是挂着几分懒散笑意的俊脸,在路灯昏黄的光线下,一点点沉了下去。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她。
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戏谑和探究。
而是一种,孙佳悦从未见过的,复杂到让她心惊的情绪。
像深海的漩涡,藏着无尽的挣扎和压抑。
“能不能换一个。”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命令。
孙佳悦脸上的从容和坚定,瞬间僵住。
“你说什么?”
“我说,”他一字一顿,重复道,“能不能换一个大学。”
“为什么?”她完全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转变。
沈耀阳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别开了视线,声音里透着一股她听不懂的疲惫。
“因为我怕我考不上。”
“那是你的事情了。”孙佳悦迎上他的目光,寸步不让,“我只需要考上。”
“孙佳悦!”
良久。
久到孙佳悦以为,他会像从前无数次那样,讥讽地笑一声,然后转身就走。
他却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反而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行。”
他只说了一个字。
孙佳悦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心里的弦却绷得更紧了。
“S大的分数线,”他抬起眼,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在夜色里,亮得惊人,“是多少?”
孙佳悦彻底懵了。
脑子里像被投入了一颗炸弹,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以为他要放弃,要跟她划清界限。
“……你问这个干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沈耀阳没有回答,只是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
“分数线,告诉我。”
孙佳悦几乎是下意识的,报出了一个数字。
“580!”
一个对全校学生来说都如同天堑,对现在的沈耀阳而言,更是遥不可及的天文数字。
他听完,却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