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京城,蝉鸣聒噪,却压不住贡院门前那近乎凝固的紧张与喧嚣。三年一度的秋闱在即,士子云集,青衫如林。然而,今年贡院门前张贴的告示,却如同投入滚油的热水,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滔天巨浪!
告示内容并非试题范围,而是太子东方澈亲署的《兴贤令》补充细则:
“为广开才路,兴国利民,自靖安六年秋闱始:
一、 革除‘恩荫免试’之制!凡五品及以上官员子弟欲入仕者,皆需与寒庶同场科考,凭真才实学晋身!荫袭之爵,仅享俸禄荣衔,不涉实职!
二、 开‘百工之科’!凡户籍属匠籍(含工、匠、乐、医、卜、商等),身家清白,通晓文墨,精于其业者,经地方官府核验保举,可报名应考!专设‘格物’、‘营造’、‘医道’、‘算经’、‘货殖’诸科,取通实务之才!”
落款处,东宫朱印鲜红刺目。
“荒谬!荒谬至极!”
“匠籍贱业,安敢与士子同列?玷污圣贤之地!”
“断我世家根基!太子殿下岂能如此!”
告示前,一群身着锦袍、气急败坏的豪门子弟与依附其家的清客文人,面红耳赤地鼓噪着,唾沫横飞。更有白发苍苍的所谓“清流名士”,捶胸顿足,痛心疾首,仿佛天塌地陷。
消息如野火燎原,瞬间烧遍京城。豪门震怒,清议哗然。无数奏折雪片般飞入宫中,痛陈此举“混淆贵贱”、“败坏纲常”、“动摇国本”!端王府更是门庭若市,暗流汹涌。
澈儿端坐东宫书房,窗外蝉鸣刺耳,室内却一片沉静。案头堆满了反对的奏章,言辞激烈。他修长的手指拂过奏章冰冷的封面,目光却异常坚定。他想起了运河边赤背溃烂的纤夫,想起了云锦府停摆的织机,想起了锁阳关焚粮的父亲……这帝国真正的筋骨,何尝不是这些被冠以“贱籍”的百工之民?他们创造价值,维系民生,却永无出头之日,只能世代为奴为匠!而某些膏粱子弟,仅凭祖荫,便可尸位素餐,蛀蚀国本!
“殿下,”新任吏部尚书,以刚正着称的魏征(非历史人物,同名),躬身道,“反对声浪甚剧,尤以端王联络之勋贵为甚。是否……暂缓?”
“暂缓?”澈儿抬起头,琥珀色眼眸清澈见底,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魏卿可知,匠籍之中,亦有鲁班之巧手,华佗之仁心,计然之富国之术?埋没此等人才,才是真正动摇国本!荫袭特权,养庸蠹,耗国力,此弊不除,国无宁日!孤意已决,秋闱照常,新制必行!”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贡院方向,声音清朗而有力:“这龙门,不该只为‘士’而开!当为天下有才、有志、有能者而开!百工登科,非为羞辱士林,乃为江山社稷,注入活水!此乃兴国之举,纵有万难,孤一力担之!”
新政推行,阻力如山。报名伊始,匠籍考生寥寥无几。非无才,实乃积威之下,不敢僭越,更惧豪门报复。澈儿早有预料。他密令各地官府,务必切实保护报名匠籍考生及家眷安全,严惩骚扰威胁者。同时,东宫悄然派出数名精于营造、医术的幕僚,以“技术顾问”之名,深入京畿着名匠作行、医馆,宣讲新政,鼓励有识之士。
京郊,皇家琉璃厂。炉火熊熊,热浪灼人。一位须发皆白、双手布满灼伤与厚茧的老匠人,正全神贯注地吹制一件繁复的琉璃瓶。他叫鲁垣,是琉璃厂技艺最精湛的大匠,祖传绝技,却因匠籍,其子只能继承匠户,无缘他路。
东宫派来的年轻幕僚(精通营造)静静观摩良久,待鲁垣歇息,方上前攀谈,提及秋闱新科。
“登科?老汉?”鲁垣浑浊的眼中先是茫然,随即是浓得化不开的自嘲与悲凉,“匠户贱籍,摸惯了泥巴火钳的手,哪配碰那圣贤书、提那翰林笔?”
“鲁老丈此言差矣!”幕僚正色道,“殿下新设‘营造科’,考的是识图画样、物料算用、工法巧思!您掌中这化土石为珍宝的技艺,您胸中这千变万化的营造法度,正是科场急需的真才实学!您之子,若有志于此,亦可报名!殿下有令,凡匠籍考生,官府必护周全!”
鲁垣握着水瓢的手剧烈颤抖起来。浑浊的老泪,混着脸上的汗水和炉灰,滚滚而下。他想起自己耗尽心血却只能为他人做嫁衣的无数精品,想起儿子眼中对知识的渴望……一股沉寂了数十年的火焰,在老人心底悄然燃起。
秋闱之日,贡院大门洞开。青衫士子依旧如潮,但人群中,却多了许多穿着粗布短打、神情紧张却又带着一丝期盼的身影!他们有的背着木匠工具包,有的揣着医书脉案,有的拿着算盘账簿……在士子们或鄙夷、或好奇、或复杂的目光中,这些匠籍考生,挺直了脊梁,一步步踏入了那曾经遥不可及的“龙门”!
鲁垣之子,一个二十出头、眼神清亮的青年鲁明,也在这行列之中。他紧握着一卷自己绘制的琉璃窑炉改良图样,手心全是汗,但步伐却异常坚定。父亲浑浊而充满期冀的泪眼,太子殿下那“百工亦可登龙门”的宣告,如同火炬,照亮了他前行的路。
澈儿并未亲临贡院,但站在皇城角楼之上,他远远望着那些走入贡院的匠籍身影,嘴角缓缓扬起一抹欣慰而坚定的弧度。蝉鸣依旧聒噪,但此刻听来,却仿佛在为这破冰而行的时代新声伴奏。
这龙门,终是为天下才俊而开了。帝国肌理中,那被压抑了太久的百工血脉,正悄然搏动,即将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