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辰钟塔的钟声与守光火符的明光,为云州城编织了一张安定的网。然而,这份安宁之下,一场关乎民生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去岁北境马瘟虽平,却影响了部分牧草种植;加之今春雨水稍欠,夏粮收成未卜的阴影,如同驱之不散的阴云,笼罩在百姓心头。嗅觉灵敏的粮商巨贾们,早已闻风而动。
先是市面上的米粮悄然减少,继而价格如同被无形之手推着,一日一涨。寻常的糙米,从每斗三十文,一路飙升到五十文、七十文!精米更是突破百文大关!街头巷尾,粮店前挤满了面有菜色的百姓,攥着干瘪的钱袋,望着那不断攀升的价牌,眼中满是焦虑与绝望。
粮店伙计趾高气扬地更换着价牌,数字一次比一次刺目。排队的人群骚动不安,争吵声、妇孺的哭泣声混杂。孩童拉着母亲的衣角,怯生生地问:“娘,今天…能买米吗?”
算盘珠噼啪作响,报出的价格引来阵阵惊呼和咒骂。钱币在柜台上叮当作响,却显得那么无力。
粮店里囤积的谷物散发出的陈腐气息,混合着人群的汗味和绝望的情绪。
“大人!不能再涨了!再涨,真要饿死人了!” 几位须发皆白的里正,代表万千百姓,跪在州府衙门前,老泪纵横。
澈儿扶起老人时,感受到他们枯瘦手臂的颤抖和掌心冰冷的汗水。
澈儿脸色凝重。他深知,粮价乃百价之基,民生之本。若任其狂飙,必将引发恐慌性抢购、囤积居奇,乃至民变!他立刻召来户房吏员,调阅历年粮册、仓廪存粮、以及近期各粮商进货出货记录。
账簿如山,数字冰冷。州府常平仓存粮尚有二十万石,本是用于平抑粮价、赈济灾荒的“压舱石”。但若此刻全部放出,固然能暂时压下粮价,却可能被虎视眈眈的巨商联手吃进,转手囤积,待仓空后反扑更烈!且存粮是保命粮,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动。
“查!给本官彻查!” 澈儿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看看是哪些‘粮耗子’,在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查他们的仓库!查他们的账本!”
石岩带领的精干力量如利剑出鞘。暗访、盯梢、突击查验…铁证迅速汇集:以“丰裕号”东家钱万贯为首的几家大粮商,暗中串联,控制了大半粮源,故意惜售抬价。其仓库内,新米陈谷堆积如山,鼠雀成群!
查封的粮仓内,米袋堆积至顶梁,灰尘蛛网密布,硕鼠在米堆间肆无忌惮地穿梭。与外面百姓的饥馑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证据确凿,澈儿当机立断。
“传令!即刻缉拿钱万贯等为首奸商!查封其所有粮仓、商铺!囤积之粮,悉数充公!”
衙役锁链的哗啦声、奸商惊恐的尖叫求饶声,响彻街市,引来百姓拍手称快。
奸商入狱,囤粮查封。但粮价并未应声而落,市场仍在观望,恐慌情绪未消。
“大人,是否立刻开常平仓,平价放粮?” 户房主事请示。
澈儿站在常平仓高大的廒房前,仰望着如山堆积的粮袋。他抓起一把饱满的麦粒,任由它们从指缝间滑落,发出沙沙的声响。
麦粒坚实饱满,带着生命的光泽。
麦粒滑落的沙沙声,如同时间的低语。
这二十万石粮食,是云州最后的防线。开仓易,关仓难。如何放,放多少,才能既平抑粮价,又不耗尽储备,且震慑住潜在的投机者?
他目光扫过仓房角落一个闲置的、用来量米的旧式木斗(一斗约合12.5斤)。一个大胆而极具象征意义的念头,在脑海中成型。
翌日清晨,定辰钟声刚落。州府衙门前广场,人山人海。中央搭起一座高台,高台上摆放着那具古朴的木斗。澈儿一身素净官袍,立于台前,身后是堆积如小山的、刚刚查封充公的“丰裕号”囤粮。
阳光照在澈儿年轻而严肃的脸上,也照在那一袋袋金黄的粮食上。
“云州的父老乡亲!” 澈儿的声音清朗,借助简易传声筒,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奸商囤积,哄抬粮价,其心可诛!其行当诛!本官已将其绳之以法,所囤粮米,尽数在此!”
人群爆发出欢呼。
“然,粮价关乎万家灶台,关乎社稷安稳!” 澈儿话锋一转,语气沉凝,“常平仓乃朝廷储备,备灾备荒,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动!今日,本官以此奸商囤粮开售,平价粜米,每斗——四十文!” 这个价格,低于市价近三成,却又高于正常年景的三十文,留有余地。
欢呼声更烈。
“但!” 澈儿举起手,压下声浪。他拿起一把锋利的刻刀,走到那具木斗旁。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具普通的木斗上。
现场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旗帜的猎猎声。
澈儿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炬,扫视全场。他手腕用力,锋利的刻刀在木斗内侧,沿着斗壁,深深地刻下了一道清晰无比的横线!
“此线,名‘堤防’!”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之音,“本官今日刻此线于量斗!即日起,云州官粮粜售,米面麦豆,无论何种,米面平此线,则价稳!米面超此线,则价涨!”
他放下刻刀,拿起木斗,将刻痕的一面高高举起,让阳光清晰地照亮那道深深的刻痕:
“此线,便是云州粮价之堤!本官以此线为誓:凡我治下,粮价若涨破此线,官仓必开!奸商若敢囤积居奇,欲使粮山高过此线,倾覆民生堤防…”
他顿了顿,目光如寒冰利刃,扫过人群,仿佛要穿透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贪婪目光:
“那本官便以雷霆手段,削平他的粮山!碾碎他的妄想!让这堤防之后,再无倾覆之忧!”
刻线立誓!举斗为凭!
那道深深的刻痕,在阳光下无比清晰,烙印在每一个人的眼中,也烙印在云州的历史上。
短暂的死寂后,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与掌声!百姓们看着那道线,仿佛看到了实实在在的保障,看到了官府守护民生的决心!
官粜开始。金黄的米粒哗啦啦倒入刻有“堤防线”的木斗,平至刻线,不多不少,正好一斗。四十文一斗的价格,迅速稳定了市场。观望的粮商们,看着那道高悬的木斗刻线,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再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那刻在木斗上的“堤防线”,成了云州粮价最坚固的堤坝,也成了少年御史以智慧和魄力守护民生底线的永恒象征。粮山再高,高不过民心所向;贪欲再炽,炽不过守土之责!米斗刻线,刻下的是底线,立起的是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