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郡,靖边军屯田营地。辕门外,黑压压跪倒一片军户家眷,哭声震天。为首一老妪,额角带血,死死抱住一名玄甲军校尉的腿,嘶声哭喊:“军爷!求求您!救救我家兰娘!她被刘管事抢去抵债了!今日便要强纳为妾啊!”
校尉面有难色,看向辕门内端坐的澈儿。郡守刘通的远房侄儿刘禄,仗着叔父权势,把持着军屯粮秣发放,常以陈米霉面充好,克扣斤两。军户借贷度日,利滚利之下,田产妻女皆成其囊中物。
“殿下,那刘禄…乃刘郡守侄儿…”校尉低声禀报。
澈儿放下手中军报,抬眼望去。跪地的人群中,一个满脸憨厚却掩不住绝望的年轻军汉,死死攥着一枚磨损严重的铜制“勇”字军功章,指节发白。那是他戍边三年,斩杀狄人游骑队长换来的。
“军功章何在?”澈儿声音平静。
年轻军汉浑身一颤,膝行上前,双手将那枚带着体温和汗渍的铜章高高捧起。
澈儿接过,铜章冰凉粗糙,边缘已被摩挲得圆润。他指腹拂过那个模糊的“勇”字,目光转向校尉:“备铁砧,烧烙铁。取那军汉与兰娘的婚书来。”
辕门内,炭火熊熊。刘禄被如狼似虎的玄甲军押来,兀自叫嚣:“我乃刘郡守亲侄!尔等敢动我?那贱婢之父欠我纹银五十两,白纸黑字!人债两清…”
澈儿置若罔闻。他拿起那枚军功章,置于铁砧之上。又取过婚书,扫过其上“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的字样。烧红的烙铁尖端,被稳准地按在军功章空白的一面!
“嗤——!”
青烟腾起,皮肉焦糊的气味弥漫。烙铁抬起,军功章背面赫然烙上了婚书的核心八字——“良缘永结,匹配同称”!字迹深深嵌入铜章,边缘焦黑卷曲,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凛冽。
澈儿拿起烙好的军功章,铜章滚烫。他走到那被玄甲军从刘禄别院抢出、鬓发散乱、满脸泪痕却眼神倔强的兰娘面前,将铜章放入她颤抖的手中,又将那枚代表军功的“勇”字章,郑重地别回年轻军汉的胸前。
“此章为凭。”澈儿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刘禄的嚎叫,传入每一个军户耳中,“自今日起,凡我靖边军将士,凭军功章所载之功勋,可抵一切强加之‘债’!军功章在,妻儿田产,律法护之!敢有以权谋私、强夺军属者——”他目光如冰刃,扫过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刘禄,“视同谋叛,军法从事!”
他转身,走向面如土色的刘禄,声音冷彻骨髓:“你强取豪夺,视国法军规如无物。今日,本王便以此烙铁,代那些被你拆散的家庭,还你一‘印’!”
烧红的烙铁,在刘禄杀猪般的惨嚎中,狠狠烙在其左脸颊!一个扭曲丑陋的“夺”字,伴随着皮肉焦臭,深深刻下!
“押下去!查抄其家产,尽数赔付被夺田产、妻女之军户!刘禄所夺,加倍偿还!”澈儿掷下烙铁,火星四溅。
辕门外,死寂片刻,旋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哭喊与谢恩声。年轻军汉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妻子,胸前的“勇”字章与妻子手中那枚烙着婚约的铜章紧紧相贴。一枚冰冷的军功章,烙上了最滚烫的承诺,成了守护家园最坚硬的铠甲。汗马功劳,方为聘妻之礼;军功所至,魑魅魍魉尽退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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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4章 开冰窖储夏冰抑疫气,寒霜覆疮:冷意可镇人间灼
荆南道,溽暑如蒸。连月无雨,河渠干涸,大地龟裂。更可怕的是,一场来势汹汹的“热疫”随着流民蔓延开来。染疫者高烧不退,浑身赤红,起燎浆大泡,脓水横流,哀嚎遍野。官仓药材早已耗尽,医者束手,尸骸枕藉于道旁,蝇虫蔽日。
郡守府内,冰鉴散发的丝丝凉意,驱不散满堂焦灼。郡守面色蜡黄,声音嘶哑:“殿下…疫气太盛,药材罄尽,人心惶惶,恐…恐生大乱啊!”
澈儿推开窗,热浪裹挟着腐臭扑面而来。他目光掠过府衙后园那座废弃多年、藤蔓缠绕的巨大石砌建筑——前朝遗下的巨型冰窖。
“开冰窖。” 澈儿声音沉稳。
“冰窖?” 郡守愕然,“此窖废弃已久,且盛夏酷暑,何来存冰?”
“取硝。” 澈儿下令,“大量收购硝石!发动全城百姓,于夜间取深井寒水,置于大陶缸中。缸外另置大盆,盆内注水,加硝石至饱和!硝石溶水,吸热成冰!昼夜不停,制冰储于窖中!”
命令如风。废弃的冰窖被紧急清理出来,巨大的石门隆隆开启,一股沉积百年的阴寒之气透出。无数陶缸水盆在城中空地支起。夜幕降临,深井打上来的水还带着地底的凉意,倒入缸中。妇孺老弱齐上阵,将一筐筐雪白的硝石倾入缸外的大水盆。奇妙的事情发生了!盆中硝石溶解,疯狂地吸收着热量,缸内的井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厚厚的冰层!一块块晶莹剔透的冰块被凿出,由青壮接力,源源不断送入那深不见底的冰窖之中。冰窖如同饕餮巨口,吞噬着源源不断的寒冰。
三日,冰窖底层已堆起一座小小的冰山,寒气森森。
“设‘冰坊’于疫区四门!” 澈儿立于冰窖入口,寒气扑面,须眉凝霜,“凡高热疫者,抬至冰坊外棚。以棉布包裹冰块,覆于患者额顶、腋下、腹股沟!溃烂脓疮处,取洁净冰水冲洗,再以薄冰片覆之!”
命令传开,濒死的疫区如同注入一股寒流。一座座简陋的草棚搭起,内里寒气弥漫。高烧昏迷、浑身滚烫的疫者被抬入,冰冷的棉布裹冰贴上皮肤的瞬间,那痛苦的呻吟竟奇迹般地减弱了几分。冰片覆盖在溃烂流脓的燎泡上,刺骨的凉意暂时压下了那钻心的灼痛与奇痒。冰水冲洗,带走脓血污秽。
“凉…好凉快…”一个浑身赤红、意识模糊的孩童喃喃着,紧紧抓住额上那块救命的寒冰。
冰坊内,寒气缭绕,哀嚎声渐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带着寒意的平静。冰窖的寒霜,暂时镇住了疫魔的灼热獠牙。冷意虽不能根治疫病,却为绝望的荆南,争得了一丝喘息之机,也为后续药石的到来,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寒冰覆疮,冷意镇灼,人间至苦,终需这酷寒来暂时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