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的土地裂得像龟甲,老农们跪在干裂的河床上,对着天上的日头磕头,额头磕出的血珠滴在土里,瞬间就被吸干。而百里之外的河东,暴雨已经下了三天三夜,浑浊的山洪像脱缰的野马,从山谷里冲出来,裹挟着断木、石块和来不及逃走的人畜,咆哮着扑向村庄。
“轰隆——”又一座土坯房被洪水掀翻,泥水飞溅,惊得幸存者哭喊着往高处爬。河东刺史站在半山腰的祠堂里,看着山下翻滚的浊浪,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堵!必须堵住!调所有民夫,扛沙袋去!”
“大人,堵不住啊!”老河工跪在地上,花白的胡子上还挂着泥,“这山洪太猛,沙袋扔下去就像丢米粒!”
就在这时,澈儿带着玄甲卫踏雨而来,玄色披风上沾满了泥浆。他站在祠堂门口,望着山洪奔涌的方向,又转头看向陇西的天际——那里赤地千里,连风都带着焦味。“堵不如疏。”他忽然开口,声音穿透雨声,“两山夹峙处,有一道废弃的古河道遗迹,直通陇西旱区。传令:所有能动的人,都去凿渠!不堵洪水,开山拓道,把洪水引进陇西!在古河道入口处筑石坝,坝身刻水尺线!”
“引洪入陇?”刺史瞪大了眼睛,“那陇西岂不是要被淹了?”
“陇西旱得地皮都冒烟了,”澈儿指着远处的赤地,“这洪水是灾,也是救星。石坝能控制水量,水尺能标明深浅,只要引得好,就能浇活万亩良田。”
命令一下,灾民、兵卒、甚至牢里的囚徒都被动员起来。没有工具,就用手刨、用石头砸;没有筐子,就解下腰带捆住茅草当兜。铁钎凿在岩石上,迸出的火星被雨水浇灭;号子声此起彼伏,盖过了洪水的咆哮。石匠们背着工具在泥里跋涉,他们要在石坝迎水面的青石上,凿出一道道清晰的横线,每道线代表一尺水深。
“一尺线,够浇三亩地!”老石匠一边凿一边喊,錾子在石头上留下深深的刻痕,“二尺线,能灌半条渠!” 徒弟们跟着喊,手里的锤子挥得更有劲了。
三天三夜后,石坝像条青色的巨龙,横卧在古河道入口处。坝身的水尺线已经凿到了“一丈”,每道线都被石灰刷过,在青灰色的石头上格外醒目。就在这时,新的洪峰来了,浊浪像座移动的山,轰然撞向石坝!
“轰隆——”地动山摇,坝身的石头被震得哗哗掉渣,水尺线上的“五尺”刻度瞬间被淹没!守坝的人吓得趴在地上,以为大坝要塌了。可石坝只是晃了晃,牢牢挡住了洪水,水位在水尺线上迅速攀升,越过“六尺”“七尺”“八尺”,直到“九尺”才停下,像头被驯服的巨兽,在坝后低吼。
“开闸——引洪!”澈儿站在坝顶,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眼神却亮得惊人。
数根巨木被合力撬开,坝体一侧预留的闸口打开,积蓄的洪流如同被放出的怒龙,沿着宽阔的古河道奔腾而去,卷起的泥沙在阳光下闪着光。浑浊的洪水涌入陇西龟裂的河床,发出“滋滋”的声响,像干渴的人在喝水;漫过枯死的田垄,蔫了的庄稼根茎开始舒展,冒出点绿芽。
七日后,洪水退去,陇西的田野上覆盖着一层肥沃的淤泥。老农们冲进田里,抓起一把泥,眼泪掉在泥里:“是肥土!是能长庄稼的肥土啊!” 他们早就备好的种子,撒进带着湿气的泥浆里,仿佛听见了禾苗破土的声音。
澈儿站在石坝上,看着水尺线——洪峰最高时到了“九尺七寸”,现在已经退到了“三尺”。石匠正在给新的刻度刷石灰,嘴里念叨着:“下次再发水,就知道该放多少水了。” 远处的陇西大地上,农人扶着犁,赶着牛,在带着淤泥的田里耕作,吆喝声被风吹得很远。
有个放牛的孩子,在石坝上跑来跑去,数着水尺线上的刻度:“一尺,两尺,三尺……” 他的娘笑着说:“这不是玩的,这是老天爷的尺子,能量出多少粮食呢。”
澈儿摸着坝身的水尺线,指尖划过深深的刻痕。他知道,这道石坝,这些刻度,不只是用来引水的,更是用来告诉百姓——天灾可怕,但只要懂得利用,懂得节制,就能把灾难变成生机。洪魔能吞噬一切,也能滋养万物,关键在于能不能找到那把“尺子”。
秋风起时,陇西的田野里长出了绿油油的禾苗,像铺了层绿毯子。石坝的水尺线在阳光下闪着白光,仿佛在说:洪水来过,留下了伤痕,也留下了希望。而那些刻在石头上的刻度,就像大地的年轮,记录着从灾难到丰收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