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幕：心锁
晨雾弥漫的山间小路上，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前后行走。
慕锦笙脚步虚浮，时不时按一下隐隐作痛的腹部。三天前在李府受的伤还未痊愈，瓷毒虽被陌玄逼出，但伤口愈合得很慢。他抬头看了眼走在前方的陌玄——自从那晚他枕着对方腿睡了一夜后，这位天师大人似乎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我们这是去哪？\"慕锦笙快走几步赶上陌玄，声音因为干渴而沙哑。
陌玄头也不回：\"前面的村子有座古庙，据说香火鼎盛。\"
\"天师大人什么时候对烧香拜佛感兴趣了？\"慕锦笙挑眉，嘴角勾起一抹调侃的笑。
陌玄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庙里有个老和尚，精通医理。\"
慕锦笙笑容一僵：\"我没事。\"
陌玄的目光落在他下意识捂着腹部的手上，没说话，只是递过一个水囊。慕锦笙接过，灌了几大口，清水顺着下巴滑落，打湿了前襟。
\"慢点喝。\"陌玄皱眉，\"没人跟你抢。\"
慕锦笙擦了擦嘴，笑眯眯地把水囊还回去：\"天师大人越来越像老妈子了。\"
陌玄收起水囊，转身继续前行，雪白的长发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慕锦笙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复杂的表情。
自从那夜通灵时意外看到那段疑似陌玄过去的记忆碎片后，他心里就埋下了一个疑问——陌玄到底是谁？为何对自己如此关心？那个雪发少年抱着尸体痛哭的画面，与他梦中反复出现的场景何其相似……
正思索间，前方传来一阵嘈杂声。两人加快脚步，转过一个山坳，只见不远处的小村口聚集了一群人，哭声喊声混成一片。
\"出事了。\"陌玄神色一凛，身形如电向村子掠去。慕锦笙紧随其后，腹部的伤口被剧烈动作牵扯，疼得他眼前发黑，但他咬牙忍住。
村口，几个村民正按住一个不断挣扎的年轻男子。男子双目赤红，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力气大得惊人，三个壮汉都险些按不住他。
\"让开！\"一个老者手持桃木剑，剑尖贴着一张黄符，朝男子额头拍去。符纸刚触到皮肤，就\"嗤\"地燃起绿火，老者被震得连退数步。
\"是中邪了。\"慕锦笙低声道，手指已经夹住一张符纸。
陌玄按住他的手：\"我来。\"
白衣天师上前一步，剑未出鞘，只是并指如剑点向那发狂男子。一道无形气劲破空而出，正中男子眉心。男子浑身一震，随即瘫软下来，眼中的赤红渐渐褪去。
村民们惊愕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人，老者最先反应过来，拱手道：\"多谢两位高人相助！老朽是这青林村的村长，这位是我孙子阿牛，不知怎么就……\"
\"他昨晚去了哪里？\"陌玄打断道。
村长一愣：\"昨晚……他说要去后山捡柴火，很晚才回来，今早就变成这样了……\"
慕锦笙与陌玄交换了一个眼神。陌玄问道：\"后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村民们面面相觑，最后是一个小孩怯生生地说：\"有……有个黑水池，阿牛哥说要去抓鱼……\"
村长脸色大变：\"胡闹！那是禁地！祖训严禁靠近！\"
\"为什么是禁地？\"慕锦笙好奇地问。
村长犹豫了一下，低声道：\"那池子……吃人。三十年前，村里有五个孩子去那玩，一个都没回来。后来请了道士来看，说是池子里有东西，用符咒封住了，不许人靠近。\"
慕锦笙眼睛一亮：\"有意思。我们能去看看吗？\"
\"这……\"村长面露难色，但看着刚刚救了阿牛的份上，还是点头，\"老朽带路吧，但千万别靠太近。\"
在村长带领下，一行人来到后山一个隐蔽的山洼。洼地中央是一潭漆黑的池水，水面平静如镜，却黑得看不见底，周围寸草不生。
慕锦笙蹲在池边，伸手想碰水面，被陌玄一把拉住：\"别急。\"
陌玄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钱，轻轻抛入池中。铜钱接触水面的瞬间，竟然没有激起一丝涟漪，而是像被什么拉住一样，直直沉了下去。
\"果然有问题。\"慕锦笙眯起眼睛，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折成纸船，放在水面上。纸船刚浮在水上，就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入水中，消失不见。
村长和村民们吓得连连后退：\"两位高人，这……\"
\"你们先回村。\"陌玄沉声道，\"这里交给我们。\"
等村民们离开后，慕锦笙才开口：\"不是普通的水鬼，怨气这么重，应该是被刻意养在这里的。\"
陌玄点头：\"和之前一样，又是'那位大人'的手笔。\"
慕锦笙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得想办法把水里的东西引出来超度了。\"他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有了！需要点诱饵……\"
说着，他掏出随身的小刀，毫不犹豫地在手腕上一划。鲜血顿时涌出，滴落在黑水池边。
\"你干什么！\"陌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声音陡然提高。
慕锦笙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引它出来啊。怨灵最喜欢活人血气，尤其是……\"他顿了顿，\"修道之人的血。\"
陌玄脸色阴沉得可怕，手上力道不自觉地加重：\"止血。\"
\"没事，小伤而已。\"慕锦笙试图抽回手，\"先把水里的东西解决……\"
话音未落，黑水池突然沸腾起来，一个巨大的漩涡在水中央形成。慕锦笙眼睛一亮：\"看，它上钩了！\"
他挣脱陌玄的手，迅速在池边画下一个血符，口中念念有词。随着咒语，池水剧烈翻腾，一个模糊的黑影从深处浮现，隐约能看出是几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形。
\"是那些失踪的孩子……\"慕锦笙低声道，\"他们的魂魄被融合成了一个怪物……\"
黑影渐渐清晰，果然是五个连体的孩童鬼魂，四肢扭曲地纠缠在一起，脸上带着痛苦的表情。它们缓缓向岸边飘来，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萎。
慕锦笙咬破手指，在空中画下一道血符：\"天地自然，秽气分散……\"
血符亮起金光，向水鬼压去。水鬼发出刺耳的尖叫，五个声音重叠在一起，震得人头皮发麻。金光与水鬼相撞，竟然被硬生生抵住，无法前进。
\"怨气太重……\"慕锦笙皱眉，正要再割一道伤口加强血符，却被陌玄一把推开。
\"够了！\"陌玄厉声道，青冥剑铿然出鞘，\"我来！\"
白衣天师剑指苍穹，口中念诵真言。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一道闪电劈下，缠绕在剑身上。陌玄挥剑斩向水鬼，雷光如龙，瞬间将黑影撕裂。
五个孩童的魂魄分开，漂浮在空中，脸上的痛苦表情变成了解脱。他们向陌玄和慕锦笙鞠了一躬，然后化作点点白光消散。
黑水池的水渐渐变得清澈，阳光重新洒落下来。
慕锦笙吹了声口哨：\"五雷正法，厉害。\"他转向陌玄，\"早知道你这么有把握，我就不用浪费血……\"
话没说完，他就被陌玄一把拽住衣领，按在了旁边的树干上。陌玄的脸近在咫尺，那双总是平静如古井的黑眸此刻燃着冰冷的怒火。
\"你疯了吗？\"陌玄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比怒吼更令人心惊，\"一次又一次，放血画符，自伤身体，你是真的不怕死，还是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命？\"
慕锦笙愣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陌玄——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天师大人，此刻眼中竟有一丝……痛心？
\"我……\"慕锦笙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回答。手腕上的伤口还在流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陌玄松开他的衣领，转而抓住他流血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回答我！\"
慕锦笙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震住了，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这……这样画符效果最好……\"
\"放屁！\"陌玄罕见地爆了粗口，\"以你的修为，根本不需要用血！你分明是在惩罚自己！\"
这句话像一把刀，直接刺中慕锦笙心中最隐秘的角落。他脸色瞬间苍白，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我没有……\"
\"没有？\"陌玄冷笑，一把扯开慕锦笙的衣襟，露出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痕，\"这些是什么？还有你心口的伤，腹部的伤，手腕上的伤……每一道都是故意的，对不对？\"
慕锦笙浑身发抖，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被戳穿的恐惧。他想挣脱，却被陌玄牢牢按住。
\"看着我！\"陌玄命令道，\"告诉我，你到底在惩罚自己什么？\"
慕锦笙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前一阵阵发黑。那些被他深埋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师父惨死的画面，鲜血，火焰，和他无能为力的自己……
\"因为我该死……\"他终于崩溃地喊出来，声音嘶哑，\"师父是为了救我才死的！我活该受苦！我不配……不配活着……\"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气音，带着无尽的自我厌恶。慕锦笙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向地上滑去。
陌玄一把接住他，眼中的怒火被某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他沉默地撕下自己的衣摆，动作粗鲁却小心地为慕锦笙包扎手腕的伤口。
\"听着，\"他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像刻在石头上一样重，\"你的命现在归我管。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伤害自己。明白吗？\"
慕锦笙怔怔地看着他，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他想反驳，想说自己不值得被这样对待，但陌玄的眼神让他说不出话来。
陌玄见他不答，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回答我。\"
\"……明白了。\"慕锦笙最终低声应道。
陌玄似乎还不满意，但看到他惨白的脸色，只是冷哼一声，弯腰将他打横抱起。
\"我能走……\"慕锦笙微弱地抗议。
\"闭嘴。\"陌玄毫不客气地打断，大步朝村子方向走去。
慕锦笙被这突如其来的腾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抓住陌玄的衣襟。他从未被人这样抱过，羞耻得耳根发烫，却又莫名贪恋这份温暖。陌玄的胸膛宽厚坚实，心跳声沉稳有力，让他想起小时候被师父抱着的感觉。
渐渐地，他放松下来，头不自觉地靠在陌玄肩上。失血加上情绪激动，他实在太累了……
回到村子后，村长千恩万谢，安排最好的房间让他们休息。陌玄将慕锦笙放在床上，又找来干净的布和热水，重新为他处理伤口。
慕锦笙昏昏沉沉地躺着，感觉陌玄的手指在手腕上轻轻移动，与先前的粗暴判若两人。他勉强睁开眼睛，看到陌玄专注的侧脸，在烛光下如雕塑般完美。
\"为什么……\"慕锦笙喃喃道。
陌玄手上动作不停：\"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在乎我死活……\"慕锦笙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们……素不相识……\"
陌玄沉默了很久，久到慕锦笙以为他不会回答。就在他即将坠入梦乡时，听到一个极轻的声音：
\"因为我们有约在先。\"
慕锦笙想追问这是什么意思，但黑暗已经吞噬了他的意识。
他做了一个梦。梦中，一个雪发少年抱着浑身是血的小男孩痛哭。小男孩心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染红了两个人的衣服。雪发少年一遍遍喊着\"对不起\"，声音撕心裂肺……
慕锦笙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了衣衫。窗外已是深夜，房间里点着一盏小油灯，陌玄坐在床边闭目调息，听到动静立刻睁开眼睛。
\"做噩梦了？\"陌玄问，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慕锦笙点点头，嗓子干得说不出话。陌玄倒了杯水递给他，他小口啜饮，感觉好受了些。
\"我梦到……\"他犹豫着开口，\"一个雪发少年，和你很像……他抱着一个受伤的孩子……\"
陌玄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只是梦。\"
慕锦笙盯着他的脸，想找出些蛛丝马迹，但陌玄的表情无懈可击。他叹了口气，决定换话题：\"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陌玄起身，从桌上端来一碗药，\"喝了。\"
慕锦笙接过碗，药汁黑乎乎的，散发着苦涩的气味。他皱了皱眉，还是仰头一饮而尽。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的药没那么难喝，反而带着一丝甜味。
\"加了蜂蜜？\"他惊讶地问。
陌玄\"嗯\"了一声，接过空碗放回桌上：\"村长说，村里已经平静了。那些孩子的魂魄得到解脱，村民们都很感激。\"
慕锦笙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那个阿牛怎么样了？\"
\"醒了，但不记得发生了什么。\"陌玄坐回床边，\"我检查过，阴气已经除尽。\"
慕锦笙松了口气，靠在床头。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油灯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他偷偷瞄了眼陌玄，发现对方正看着自己，立刻移开视线。
\"还疼吗？\"陌玄突然问。
慕锦笙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问的是手腕的伤：\"还好……习惯了。\"
陌玄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慕锦笙赶紧补充：\"我是说，真的不疼了！你的药很管用。\"
陌玄的表情这才缓和些。他伸手轻轻托起慕锦笙的手腕，检查包扎的情况。烛光下，那些新旧伤痕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以后不准再这样。\"陌玄低声道，手指轻抚过那些伤疤，\"任何情况下都不准。\"
慕锦笙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不值得他这样关心，但在陌玄的目光下，最终只是轻轻点头：\"我尽量。\"
\"不是尽量，是必须。\"陌玄强硬地说，\"否则我就把你绑起来，直到伤好为止。\"
慕锦笙忍不住笑了：\"天师大人这么凶啊？\"
陌玄没笑，反而更加严肃：\"我是认真的，慕锦笙。你的命很重要，比你想的重要得多。\"
慕锦笙的笑容渐渐消失。他不明白陌玄为什么这样说，但对方眼中的坚定让他无法质疑。他只能再次点头，这次更加郑重：\"我答应你。\"
陌玄似乎满意了，起身准备离开：\"再睡会儿吧，天亮前我会回来。\"
\"你要去哪？\"慕锦笙下意识地问，随即为自己的依赖感到羞耻。
陌玄在门口回头：\"去查些事情。关于'那位大人'的。\"
慕锦笙想说自己一起去，但身体确实还没恢复，只好躺回去：\"小心点。\"
陌玄点点头，轻轻带上门离开了。慕锦笙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突然觉得房间变得异常空旷寒冷。他蜷缩进被子里，手腕上的伤处还残留着陌玄手指的温度。
奇怪的是，这一次，当他闭上眼睛，那些噩梦没有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