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朝着矿坑边缘更混乱的区域走去。
这里的街道更加狭窄肮脏,污水横流,垃圾堆积如山。
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烈的酸腐味和绝望的气息。
许多窝棚甚至没有门,只用破烂的布帘遮挡,里面透出昏黄摇曳的劣质油灯光芒和压抑的咳嗽声、争吵声。
林柠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
最终,在一处相对远离主巷、靠近一个巨大废弃金属阀门、被几块巨大扭曲的废铁板勉强遮挡风雨的角落,她发现了一个“屋子”。
那甚至不能称之为屋子,更像是一个用锈蚀铁皮、断裂的木梁和沾满油污的厚帆布强行拼凑出的狭小空间。
入口处挂着一块几乎烂掉的草席,勉强算作门帘。
里面隐约传来压抑的呼吸声。
“这里。”林柠低声道,扶着尚枳靠近。
她掀开破烂的草席,一股浓烈的霉味、汗臭味和劣质油脂味扑面而来。
狭小的空间里,地面是潮湿的硬泥,角落里铺着一层薄薄的、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干草。
一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中年男人正蜷缩在干草上,被突然闯入的两人惊得猛地坐起,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戒备。
“谁?!滚出去!这是我的地方!”男人声音嘶哑,带着长期营养不良的虚弱和色厉内荏。
他下意识地抓起手边一根锈迹斑斑的短铁棍,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林柠的目光冰冷地扫过这狭小、肮脏却至少能遮风挡雨的空间,又扫过男人惊恐的脸和他手中毫无威胁的铁棍。
她清晰地感觉到身边尚枳的呼吸愈发急促沉重,身体重量几乎完全压在了她身上。
尚枳需要立刻休息,需要片刻的安宁来压制体内的疼痛。
没有时间犹豫,也没有灵石去选择。
愧疚感像冰冷的蛇,瞬间缠绕上林柠的心脏,但立刻被更冰冷的现实和暂时守护的责任碾碎。
她想起了砾石堡巷子里那个年轻修士死灰般的脸,想起了自己强行划下的底线。
然而此刻,在这座名为黑水城的巨大熔炉里,为了活下去,为了能继续走下去,她似乎正亲手将那底线再次践踏。
她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酸雨、污秽和绝望的空气呛入肺腑。
她强迫自己直视那个惊恐的男人,刻意压低了嗓音,模仿着砾石堡的粗粝腔调,却比在砾石堡时更加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滚。”
只有一个字,却像冰冷的刀锋,瞬间刺穿了男人本就脆弱的防线。
男人身体剧烈一颤,手中的锈铁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看着林柠兜帽阴影下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又瞥了一眼她扶着的那个气息不稳、却散发着无形恐怖气息的尚枳——她身上残留的蚀骨阴火的余威和血腥味足以让普通人胆寒。
“我……我……马上走!马上走!”男人连滚带爬地站起来,甚至顾不上捡他那唯一的“武器”,如同受惊的老鼠,连滚带爬地从林柠身边挤过,冲入外面冰冷的酸雨中,瞬间消失在昏暗的巷弄深处,连头都没敢回。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人,以及男人留下的浓重体味和那堆脏污的干草。
林柠站在原地,身体微微僵硬。
驱逐一个同样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弱者,比她想象中更令人作呕。
她仿佛看到自己手上刚刚洗刷掉的血污,又沾上了新的、看不见的脏污。
“咳……不够狠……”尚枳忽然发出一声带着嘲弄意味的咳嗽,身体无力地向下滑去。
林柠急忙用力撑住她,将她小心地扶到那堆脏污的干草上躺下。
尚枳一接触到地面,便蜷缩起来,身体因体内的痛苦而微微抽搐,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破旧衣衫。
林柠迅速放下破草席充当门帘,勉强隔绝了外面窥探的可能。
狭小的空间顿时陷入一片昏暗,只有从铁皮缝隙透入的微弱天光,以及外面永不停止的、低沉的矿坑轰鸣声。
她靠着冰冷的、布满锈迹的铁皮墙坐下,将“墨鳞”横放在膝上。
十块下品灵石被她小心地收进储物袋最深处,那点微弱的灵气波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她看着黑暗中尚枳痛苦蜷缩的身影,听着她压抑的喘息,感受着这肮脏狭小空间中令人窒息的绝望。
降凌月的追杀……灵石……武器修复……矿坑深处……神域通道……还有那个疤脸汉子贪婪的目光……无数沉重的巨石压在她的心头。
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不仅是身体的,更是心灵的。
她强行打劫过,如今又强行驱逐了别人……在这条为了生存和承诺的路上,她正一步步滑向自己曾经最厌恶的深渊。
她闭上眼睛,试图调息,但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那个男人惊恐逃离的背影,是砾石堡巷子里年轻修士脖颈上的血线,是尚枳眼中疯狂与痛苦交织的火焰。
黑水城的夜,冰冷而漫长。
身下的泥土湿冷刺骨,空气中弥漫的腐朽气息挥之不去。
在这勉强可以称之为“落脚处”的污秽角落,她们获得了片刻喘息,付出的代价却是灵魂深处更深的烙印。
林柠的手,无意识地紧紧握住了膝上的“墨鳞”刀柄,冰冷的触感传来一丝微弱的清明。
黑暗中,她似乎感觉到刀鞘内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叹息般的轻鸣。
……
黑水城的酸雨在黎明前短暂停歇,留下满地泥泞和空气中更加浓稠的污浊感。
狭小的铁皮窝棚里,林柠靠着冰冷的墙壁浅眠,膝上的“墨鳞”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光。
尚枳躺在脏污的干草上,身体不再剧烈抽搐,但呼吸依旧沉重而压抑。
她体内的蚀骨阴火经过一夜的肆虐,似乎暂时蛰伏,将新一轮的痛苦深深烙印进她的血肉与骨髓。
当第一缕带着硫磺味的灰黄光线艰难地透过铁皮缝隙射入时,尚枳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里,昨日的混乱和虚弱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取代。
她缓缓坐起身,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韧性,仿佛昨夜那几乎崩溃的痛苦只是一场幻梦。
林柠立刻惊醒,警惕地握紧了刀柄,看到是尚枳才微微放松。
她注意到尚枳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可怕,但眼神却像淬了寒冰的刀锋,锐利而漠然。
那份痛苦并未消失,林柠能感觉到,它只是被尚枳以一种非人的意志力强行“收纳”了起来,化作了她冰冷外壳下更深沉的底蕴。
任何疼痛都不会消失,只会累积——这是尚枳强大自愈能力的残酷代价,她的身体就是一座不断堆砌痛苦记忆的囚牢。
“师父?”林柠轻声询问。
尚枳没有回应,只是动作略显迟缓地整理着自己破旧的衣衫,目光扫过这肮脏的容身之所,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当那缕灰黄的光线落在她的手背上时,她眉头猛地一蹙,如同被无形的针刺到,迅速而决绝地将手缩回了阴影之中。
林柠心中了然。
厌恶光亮,尤其是带着热度的东西——这是尚枳一个极其鲜明的特征。
即使在砾石堡相对干燥的环境,她也总是本能地避开阳光直射,更偏爱阴影和夜晚的冰冷。
这种厌恶近乎一种生理性的排斥。
两人沉默地离开窝棚,重新踏入黑水城令人窒息的街道。
空气依旧湿冷,但矿坑方向升腾起的巨大蒸汽云和冶炼炉散发的辐射热浪,让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种闷热粘稠的氛围里。
尚枳的脚步明显加快,尽量贴着建筑物的阴影行走,每当有带着热气的风拂过,或者不得不经过一个散发着热浪的巨大管道下方时,她身体都会出现极其细微的紧绷,仿佛在忍受着某种无形的灼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