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前踏了一步,熔炉的火光将他高大的身影拉得更长,投在冰冷的玄铁岩壁上,如同蛰伏的巨兽。
“我对那个地方……”季沧行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追忆,那只正常的左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同样有着必须解开的执念。当年同门的血,不能白流。那遗迹深处究竟藏着什么?那碎片从何而来?这些答案,我欠那些葬身冰窟的袍泽一个交代。”
他顿了顿,语气中透出一丝无奈与身为上位者的沉重:“但我如今是玄兵阁掌门。楚启两国边境摩擦不断,皇城暗流涌动,宗门大小事务,炼器传承维系……桩桩件件都压在身上。葬龙渊凶险莫测,深入探查耗时日久,我……分身乏术。”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尚枳身上,“洞冥”闪烁着妖异的光芒,仿佛穿透了她的皮囊,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而你……”季沧行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奇特的意味。
“你拥有别人没有的东西。那蚀骨阴火……虽然歹毒,却也让你拥有了匪夷所思的自愈力,对某些阴寒侵蚀或许有天然的抵抗。更重要的是……”
他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远处静静伫立的林柠的身影,“……你身边的那把‘钥匙’,或许能打开一些……寻常手段无法触及的门。”
尚枳的眼神瞬间冰冷如刀!
洞冥之眼,果然能察觉到林柠体内封印的异常!
她体内的蚀骨阴火无声翻涌,冰冷的杀意几乎要破体而出。
但季沧行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强行按捺住了冲动。
“所以,我想借你的手。”季沧行直言不讳。
“替我去葬龙渊遗迹深处走一遭,探寻那里的真相,带回我需要的信息。作为回报……”
他的目光,落在了尚枳腰间那柄毫不起眼、锈迹斑斑的横刀上。
那破败的样子,与这铸剑崖顶陈列的无数神兵利器相比,如同废铁。
“我可以收你和林柠为记名弟子。”季沧行抛出了第一个筹码。
“记名弟子身份,在阁内行事会方便许多。藏经阁内,除核心传承与禁术区域外,大部分功法典籍,只要不过分,你们皆可阅览参悟。修炼资源,只要符合规矩,亦会向你们倾斜。”
这个条件对寻求宗门庇护和力量的她们来说,无疑是极具诱惑的敲门砖。
然而,尚枳的眼神依旧冰冷,毫无波澜。
记名弟子?资源?功法?这些对她而言,不过是身外之物,远不及自由来得重要。
季沧行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他指向了那柄锈刀,抛出了真正的、足以撼动尚枳心神的砝码——
“并且,我亲自出手,替你修复它。”
“嗡——!”
仿佛有某种沉寂已久的东西在尚枳体内发出了无声的嗡鸣!
她一直低垂的眼帘猛地抬起!
那双深潭般的异色瞳眸中,第一次清晰地荡起了剧烈的波澜!
不是震惊于掌门的慷慨,而是因为那柄刀!
那柄看似破烂不堪、却从未离身的横刀!
她的目光死死锁在季沧行脸上,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如此厚礼……掌门意欲何为?你我不过初见,这份‘好意’,令人难以信服。”
警惕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来自一个拥有“洞冥”之眼的老狐狸。
季沧行那只猩红的眼睛微微闪烁,脸上露出一抹近似于苦笑的神情:“害人之心?”他摇了摇头,熔炉的火光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跳跃。
“尚姑娘,我若真想害你,方才便不会点破蚀骨阴火,更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铸剑崖。我助你,原因很简单——”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而坦诚,带着一种掌权者的务实和经历过生死的老辣——
“我需要一个足够强大、足够特殊、且对葬龙渊有足够兴趣的人去替我探查。而你,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给你资源,助你修复兵刃,提升你的实力,是为了让你在葬龙渊那鬼地方……能活着回来!只有你活着回来,带回来的消息,对我才有价值。”
赤裸裸的利益交换,反而让尚枳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一丝。
比起虚无缥缈的好意,这种基于彼此需求、各取所需的交易,更符合她的认知。
熔炉的火舌舔舐着空气,发出嘶嘶的声响。
蚀骨阴火的余痛在经脉中游走。
腰间的锈刀,仿佛在无声地呼唤。
沉默,在铸剑崖顶蔓延。只有热风在呼啸。
许久,久到季沧行那只猩红的“洞冥”眼珠都微微黯淡下去,以为交易无望之时——
尚枳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杂音——
“好。”
那一声冰冷的“好”字落下,铸剑崖顶灼热的风似乎都为之一滞。
两人在热浪扭曲的空气中完成了无声的交易。
尚枳没有任何犹豫。
她抬手,动作干脆利落,解下了腰间那柄毫不起眼的锈迹横刀。
刀鞘斑驳,布满岁月和战斗的痕迹,刀柄缠着磨损严重的黑色布条,露出的金属部分也是暗淡无光,仿佛随时会碎裂。
她没有丝毫留恋,如同丢弃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直接将刀递向季沧行。
季沧行伸出那只布满老茧、曾握过无数神兵、也抠出过深渊碎片的手,稳稳地接住了这柄“破铜烂铁”。
入手微沉,远超其锈蚀外表该有的分量,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沉淀了万载岁月的冰冷气息透过刀鞘传来,让他那只猩红的“洞冥”眼珠微微闪烁了一下。
就在季沧行准备将刀收起时,尚枳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十分清晰——
“修复完成时,”她的目光落在刀柄靠近护手的位置,那里似乎原本就有一个极其模糊、几乎被磨平的凹痕。
“在相同的位置,刻上这个字。”
她抬起右手食指,指尖没有灵力波动,却凭空凝聚起一缕极其细微、近乎透明的蚀骨阴火。
幽蓝的火焰在她指尖跳跃、勾勒,瞬息间,一个古朴而锋锐的篆字在灼热的空气中凝现——
“洧”。
这个字带着一种古老苍茫的意蕴,笔画间仿佛蕴含着某种不灭的意志。
幽蓝火焰勾勒出的字形只维持了一瞬便消散在热风中,但那清晰的印记已烙印在季沧行的“洞冥”之眼中。
季沧行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刻字?还是一个如此古老、意蕴不明的“洧”字?
这要求本身透着古怪,更与这柄看似破烂的刀格格不入。
他本能地察觉到这个字背后可能隐藏着更深的秘密,或许与这柄刀的真实来历、与尚枳的过去息息相关。
但他没有问。
身为玄兵阁掌门,历经百年风雨,他深知每个人都有不愿触碰的逆鳞,都有深埋心底的执念。
过分的探究,只会破坏刚刚建立的、脆弱的交易关系。
他需要的是尚枳替他深入葬龙渊,而不是揭开她所有的伤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