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鎏金灯台上轻轻摇曳,将中军帐内映照得暖意融融。苏澜一身着绯红罗衣,慵懒地斜倚在锦绣软枕上,青丝如瀑散落肩头。
她指尖轻按着酸软的腰肢,黛眉微蹙——昨夜楚明霄不知疲倦的索求,加上今日整日的军营巡视,让她这副习武之躯也难得显出了几分倦态。
案上描金瓷碗中的八珍粥腾起袅袅热气,氤氲了她略显疲惫的眉眼。素来执枪如龙的手此刻执起玉箸,竟也难得地显出一丝轻颤。
\"王爷今日这般阵仗,\"她舀了一勺粥,眼波流转间嗔怪地睨了身侧人一眼,\"未免太过招摇了。\"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更添慵懒风情。
楚明霄玄色常服的广袖拂过案几,将一盘色香味俱全的卤牛肉推到她面前。修长的手指拈起一枚鸡蛋,在案边轻敲两下,慢条斯理地剥着:\"非是本王张扬。\"蛋壳碎裂的脆响中,他唇角微勾,\"此乃圣意。\"
\"圣上竟已知晓太子背后是......\"苏澜一手上银勺一顿,粥碗险些脱手。
\"杜如晦。\"楚明霄将剥得光洁的鸡蛋放入她面前的青瓷盘中,指尖在案上叩出沉闷的声响,\"三朝元老,门生故吏遍布六部。\"他忽然倾身,烛火在眸中跳动,\"没有铁证,便是天子也难动分毫。\"
苏澜一搁下缠枝莲纹的玉箸,眸光陡然锐利:\"那太子——\"
\"杜相从不亲自面见太子,\"楚明霄突然打断,目光阴冷如冰,\"都是通过他这庶子杜蘅暗中联络。三司会审前夜,杜蘅在诏狱服了鸠毒。\"
苏澜一倒吸一口凉气,刑部大牢明明被钦龙卫接管了,为何还是这个结果?
\"钦龙卫里......不止有太子的人。\"楚明霄冷笑,\"那日当值的狱卒,次日被发现溺死在自家浴桶里。\"
最令苏澜一毛骨悚然的是,楚明霄说这些话时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明日天气。她突然意识到,这场博弈远比想象中凶险:\"圣上就这般纵容杜相?\"
\"抄没的家产充作军饷,杜府却连块砖瓦都没少。\"楚明霄突然倾身,带着椒香的吐息拂过她耳畔,\"知道为什么吗?\"他指尖蘸茶,在案上写了个\"淑\"字,又迅速抹去。
帐外传来夜枭凄厉的啼叫。苏澜一盯着那道渐渐消散的水痕,忽然想起一则尘封已久的宫中秘闻——\"淑贵妃当年是被元宏帝赐毒而死\",难道经手之人就是杜如晦?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映得楚明霄侧脸忽明忽暗。他指节捏着青瓷茶盏,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其碾碎。
\"王爷......\"苏澜一轻轻覆上他颤抖的手背,\"您就不想知道真相吗?\"
\"真相?\"楚明霄突然冷笑,茶盏重重磕在案几上,溅出的茶水在桌上洇开一片暗色,\"不过是他们粉饰太平的借口罢了。\"
苏澜一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声音放得极轻:“淑贵妃是先帝嫔妃,若非圣上爱之深切,圣上当年怎会冒天下之大不韪,顶着朝野非议……”
\"爱?\"楚明霄猛地转身,眼中血丝如蛛网般蔓延,\"将人捧上云端又打入冷宫,这就是他的爱?\"
\"即便是得到又如何——\"他眼中猩红一片,\"还不是弃如敝履,连她被毒死在冷宫都不闻不问?\"
他别过脸去,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那些深埋在记忆里的画面再次翻涌上来——冷宫漏雨的屋檐,母亲咳血的帕子,还有那个永远看不到脸的明黄身影……
思念如秋水暗涨,漫过理智的堤防。看似最温驯的流淌,却在骨缝里,刻下蜿蜒的伤。
他喉结滚动咽下一声哽咽,\"你知道他们发现母妃时……她怀里还抱着给我缝到一半的冬衣……\"
帐外晚风呜咽,卷着几片枯叶拍打在帐布上,吹得火烛明灭不定。苏澜一从罗衣宽袖中取出一方素帕,缓缓展开——里面包着一块半旧的平安符,金线绣的\"枭\"字已经褪色。
\"前日王爷酒醉,义父与我长谈甚多。\"她将平安符推到楚明霄面前,\"你母亲到死都攥着这个……攥着你父亲的名字。\"
楚明霄瞳孔骤缩,这平安符上的针尖他最是熟悉,正是母妃亲手所制。他依稀记得这平安符,母妃如宝贝般日夜将它带在身上,原来竟是因为那个男人。
\"那又如何?\"楚明霄突然暴起,案几茶盏被掀翻在地。他胸口剧烈起伏,像头受伤的困兽,\"他有什么样的苦衷……能眼睁睁看着母妃被人毒死……\"
烛火猛地一晃,映得楚明霄眼中血色森然。他额角青筋如虬枝暴起,突突跳动,眼中血色翻涌。骨节分明的手指突然攥住那半旧的平安符,锦缎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
\"铮——\"
腰间玄铁匕首应声出鞘,寒芒乍现。他手腕一翻,锋刃带着破空之声,狠狠刺向平安符上那个金线绣的\"枭\"字。刀尖穿透锦缎的刹那,鲜血从他掌心迸溅而出,在案几上绽开数朵凄艳的血梅。
\"我这辈子都姓楚......\"他声音嘶哑如砂石相磨,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硬生生挤出来的。鲜血顺着匕首血槽蜿蜒而下,滴落在那个被刺穿的\"枭\"字上,将金线染成暗红,\"便是挫骨扬灰——\"他似感觉不到一点痛,\"我也绝不认那个抛妻弃子的懦夫!\"
最后一句吼完,帐内死一般寂静,唯闻鲜血滴落的声响。那方平安符已被鲜血浸透,破碎的“枭”字金线在血泊中微微发亮,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某个被刻意掩埋的真相。
苏澜一突然明白魏忠为何要她,等楚明霄情绪失控时,才拿出这个平安符——只有撕开旧伤,才能剜出深埋的脓血。
\"王爷可认得这个?\"她突然从腰间锦袋中取出一枚鎏金钥匙,钥匙末端刻着小小的凤纹,\"这是季青在太子府拿到的,书房暗格内不是那枚假玉玺,而是这枚鎏金钥匙。\"
楚明霄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母妃生前从不离身的鎏金凤钥,据说能打开先帝藏在径山的秘密金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