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
9月的第一天。
残留一点夏,夹杂一丝秋。
bdJY大学。
薛一一在王姨的陪同下,报到,办理入学手续,领取校园卡、军训服等物品,最后到宿舍。
宿舍在二楼,四人间。
目前只有薛一一一个人。
王姨到处看看:“还行…还行……”
嘴上说着还行,实际嫌弃。
这儿也太小了。
光照也不好。
闻着,还有点点霉味儿。
王姨把学校发的床单被褥往包里塞:“带回去洗洗。”
转身,问:“一一,你就住宿舍吗?”
薛一一点头。
王姨撇撇嘴,敲点薛一一:“我看人家都在外面租房子住。”
只要薛一一跟施裕开口,应该也不是难事儿。
薛一一朝王姨乖巧地比划:“我觉得这儿挺好。”
王姨笑笑:“也行,反正你随时可以回家。”
王姨把军训服也塞进包里,带回去洗:“走吧,先回家。”
薛一一点头。
报到日一共三天。
第三日下午,薛一一拖着行李箱,到寝室。
推开门,不禁愣神打量一遭。
地面拖过,亮蹭得反光。
旁边空墙贴上一张全身镜。
除了挨着阳台的床铺之外,其他三张床铺都挂上带花边的床幔。
床铺下方的桌面,颜色跳跃的小物件格外扎眼。
仔细闻,霉味儿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清新剂的味道。
薛一一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才进去。
寝室里没人,大概是一起出去了。
薛一一打开行李箱,拿着床单被褥,爬上床,铺整床面。
不一会儿,听见门外由远到近的嘻嘻哈哈聊天声,随着门推开,进来三个女生。
三个女生看见寝室中央展开的行李箱,说笑声一顿,仰头看着薛一一。
薛一一跟她们点头打招呼。
三个女生自我介绍后,问:“你叫什么名字?怎么现在才来?要不是看见你桌上放了点东西,我们还以为这寝室就住我们三个人呢。”
薛一一没立刻回答,下床,拿出手机打字,手机屏幕举向她们:【我叫薛一一。】
其他的问题,薛一一就不回答了。
三个脑袋凑近手机。
沉默几秒。
其中一个女生眼珠子一转,抱歉地开口:“你不会说话?”
薛一一点头。
另一个女生友好道:“那你平时需要帮助就跟我们说,大家都是一个宿舍的,有需要尽管开口。”
薛一一又点头。
薛一一再次爬上床,整理床铺。
三个女生凑在阳台,围在一起小声说话,偶尔把目光投向薛一一,又很快收回。
薛一一不奇怪。
她习惯了。
普通人接触到她这样的人,没有恶意的话,无疑就是好奇和怜悯。
晚上,熄灯。
薛一一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室友没有睡觉的意思,开启话题:“话说你们为什么会选这个专业?也是被调剂过来的?”
言下之意,她就是被调剂过来的。
社会工作专业。
一个没有前景的专业。
一个不赚钱的专业。
狗都不选。
果不其然。
另外两个室友,一个说她也是被调剂过来的,另一个说虽然是她自己报的,但那是因为她分数不高,在保学校和保专业之间,无奈选择了保学校。
室友顺着好奇:“薛一一,你呢?”
薛一一被点名,睁开眼睛。
“咳!”另一个室友轻咳一声,哪有问哑巴问题的,让人家怎么回答你?室友赶紧岔开话题,“睡觉了睡觉了。”
寝室恢复安静。
薛一一侧身,扯一把胸口上的被子,攥紧。
她为什么会在这儿?
都是因为…那个人……
薛一一咽一口口水,在黑暗中闭上眼睛。
第二天,班会。
同学们依照学号,一一上前自我介绍。
文静内敛的,简单介绍自己名字,来自哪里。
开朗大方的,耍宝地展示自己特长,引得大家鼓掌。
薛一一打算在黑板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谁知有人先这么做了。
是一个女生。
在黑板写上她的名字:【林听然】
还写上:
【我天生听不见,所以也不会说话!】
【我希望能被当做一个普通人看待!】
【专业是我自己选的,因为我想告诉很多人,我们和普通人差不多!】
林听然帅气地扔下粉笔,面对大家,张开双臂,仰起脑袋,闭上眼睛。
如获大奖一般,准备接受大家的掌声。
同学们也很捧场,自发地用力鼓掌。
薛一一也跟着鼓掌。
掌声停,林听然单手捂着胸口,微微鞠躬。
她走下讲台,回到位置上。
薛一一的目光,不由地跟了林听然一路。
到薛一一自我介绍,她走上去,拿起粉笔,写:【我叫薛一一。】
简单又无聊的自我介绍。
可薛一一还没放下粉笔,下面就传来掌声。
只是略显单薄。
薛一一看过去。
是林听然。
同学们也跟着林听然稀稀拉拉开始鼓掌。
林听然活泼,且无畏。
竞选班长时,她上台,跟另一名竞选者有来有回地发表竞选宣言。
写字,当然比说话慢。
慢很多。
正是因为这样,很多时候,薛一一都选择不说、不答、不聊。
林听然写了两大黑板的字,密密麻麻的。
但大家没觉得她浪费时间,也没觉得她在麻烦,都很认真地在读她的竞选宣言。
那是薛一一第一次觉得,原来等待一个缓慢的答案,没那么让人讨厌。
接下来,是为期两周的军训。
某天晚上,夜训结束,薛一一跟室友一起往宿舍方向走。
忽然一个男生挡住去路。
不知从哪里掏出红色玫瑰花,单腿跪地,冲着薛一一:“同学,我是电子信息工程二班的杨海伟,我注意你很久了,能不能交个朋友?”
很快,就引来同学围观。
薛一一当然是摇头。
然后就要走。
杨海伟站起来,挡住薛一一去路:“交个朋友也不行吗?”
他把玫瑰花塞给薛一一,小声说:“这么多人看着,给个面子。”
薛一一很不理解这种行为。
他们认识吗?
不觉得冒昧吗?
还有他说的面子?
不是他自己把面子摘在众人面前的吗?
跟她有什么关系?
“喂!她弱听!还不会说话!你要交朋友,是不是要先学会手语?!”人群中,不知谁吼了这么一句。
杨海伟明显不知道这个信息差,忽然就愣住了。
看着薛一一目露可惜:“抱歉啊,我不知道你是残疾。”
薛一一没搭理,错身走开。
室友跟上薛一一:“一一,这种人不用搭理。”
另一个室友搭腔:“真是见证了物种的多样性,一一,你别放在心上。”
薛一一对室友恬静一笑。
她没放在心上。
这种事儿不足以影响她的心情。
但这事儿在新生群里被夸大其词的议论。
说大一新生来了个好漂亮的女生,只可惜是残疾。
甚至有些人,特意到操场看薛一一。
被议论的还有另一位当事人,被‘残疾女’拒绝的‘伤心男’。
军训期间,中午在食堂用完午餐需要遵照规定,自己洗餐盘。
薛一一排队洗餐盘时,前面正是杨海伟。
大概是被打趣了。
杨海伟跟同伴嚷嚷着反驳:“我哪里伤心了?她要是答应了,我才伤心好吗?”
同伴好奇:“话说真长那么漂亮吗?我还没见过。”
“第一眼美女而已。”杨海伟语气不屑,话锋一转,“再说了,漂亮能当饭吃?还不知道哪儿还有什么问题呢!”
薛一一正打算摘掉助听器。
“哐——”的一声。
薛一一猛地抬眼。
林听然把餐盘扣在杨海伟头上,带着汤汁儿的那种。
她盯着那张恶心的嘴半天了。
实在忍不了。
林听然对杨海伟挑衅地竖起两根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