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关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定远军的欢呼浪潮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战场特有的沉重喘息。
沈峰立于镇北将军府残破的门楼前,目光扫过关城内触目惊心的疮痍。
这座曾经的北境雄关,在库尔班手中已沦为修罗场。
将军府内,北莽狼图腾祭坛的腥膻味尚未散去,从后院地牢中抬出的二十余具汉军俘虏残骸,更是无声控诉着野蛮的暴行。
每一具扭曲的尸身,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沈峰心头,也砸在目睹这一切的定远军将士的脊梁上。
沈峰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
“优先救治我军伤员!敌军伤俘,甄别后集中看押,能救则救,日后修葺工事、重建城池,有的是用力的地方!”
命令迅速下达。
士兵们开始清理街道,掩埋尸体,扑灭零星余火。
缴获的兵器堆积如山,残破的铠甲被分类整理。
近两千名北莽俘虏在定远军冰冷的刀锋下,被驱赶至鹰扬卫所旁临时圈出的空地,眼神中充满恐惧。
狄不过率人清查鹰扬卫所,满地的深褐血渍诉说着过往的惨烈。
兵器架上残留的断矛和墙上那三排风干的武朝士兵耳朵,更是激起了士兵们压抑的怒火。
狄不过脸色铁青,强压着杀意,只是下令将那些耳朵小心取下,妥善保管。
“元帅,库尔班的居所搜过了。”
展红菱快步走来,手中捧着几卷羊皮纸和几份书信。
“除了搜出大量劫掠来的金银珠宝,还有这些。还有这些北莽文字的书信。另外,飞泉粮仓里还有部分未霉变的粮食,已派人接管。”
沈峰接过文书,目光扫过那些生硬的北莽文字,眼神更冷了几分。
他虽能看出是北莽文,却无法通读其意。
沈峰沉声道,“立刻去俘虏中寻找懂得北莽文字的文书、通译,务必要快,把这些信件和文书的意思弄清楚,一字不落!”
“是,元帅!”展红菱神色一凛,知道其中必有重要情报,立刻转身去办。
“仔细收好,”沈峰对一旁等候的巴蜀队员李岩补充道,“连同库尔班,一并严加看管。这些书信,或许能揪出更多的暗线。粮草清点入库,作为军需储备。”
他顿了顿,看向城内仅存的、如同惊弓之鸟的百姓,“传令,开仓放粮!优先供应城内老弱妇孺,我军所携干粮,匀出部分接济。”
当粮食分发的消息传开,那些蜷缩在半穴居窑洞里的老弱匠户们,浑浊的眼中才慢慢有了点生气。
此战虽胜,但将士们自京都星夜兼程,连战平阳、野狐岭、雁回关,已是强弩之末。
磨刀不误砍柴工,鹰愁涧不是坦途,需养精蓄锐!
“陶明、雷猛!”沈峰的声音中带着决断。
“传令三军,除必要警戒,就地休整三日!”
“是!元帅!”两人轰然应诺,疲惫的脸上也露出释然。
连日鏖战,铁打的人也扛不住了。
休整的命令让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军营里很快弥漫开饭菜的香气和沉重的鼾声。
然而沈峰并未停歇,他唤来了步星和齐振英。
“步星,城中可还有能用的铁匠?”沈峰问。
“有!”步星显然已提前了解过,“十字街口那家铁匠铺的炉子虽然被北莽用铁水浇铸堵死了大半,但匠人还在。”
“窑洞区里有几个老匠户,虽被北莽挑断了脚筋防止逃亡,但手艺没丢。硝制皮货、修补器械都还能干!还有个老铁匠,据说祖上是军器监的,懂冷锻!”
“好!”沈峰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将他们集中起来,给予最好的待遇,治好他们的伤!”
“百味工坊的技术图纸你带着,就地取材,利用缴获的北莽废铁,组织他们优先修复、赶制诸葛连弩的弩机部件和弩箭!还有,研究一下缴获的北莽甲胄,看看能否改进我们的护具。”
“兵贵精,更要利!下一场恶战,军械是命脉!”
“明白!”步星精神一振,“我这就去办!有图纸和这些老师傅,定能在休整期内赶制一批!”齐振英也点头领命,负责协助护卫和物资调配。
安排好军工重建,沈峰回到将军府临时清理出的书房。
这里曾是库尔班的指挥所,空气中还残留着酒肉的膻腥味。
沈峰对着空白的奏章沉吟片刻,旋即口述,由李岩执笔。
“臣征北大将军沈峰谨奏:北境大捷,仰赖圣威!臣奉旨督师,星夜驰援。赖陛下洪福,三军效死,连克平阳、野狐岭、雁回关三关……今雁回雄关已复,然关隘残破,民生凋敝,尚需休整。臣当抚慰关中百姓,休整三军。
不日将直捣墨麟,雪父帅之耻,复陛下北疆!
所有功过,伏乞圣裁!
征北大将军臣沈峰顿首谨奏”
奏章末尾,他郑重签下“征北大将军臣沈峰顿首谨奏”及日期。
“八百里加急,直送京都!”沈峰将火漆封好的奏章交给亲卫。
这封捷报,既是报功,更是震慑京都宵小,稳固后方的利器。
处理完军务和奏报,天色已近黄昏。
沈峰正欲走出书房,展红菱带着一名神情惶恐、穿着北莽低级文官服饰的俘虏快步走了进来。
“元帅,”展红菱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人找到了。大部分是军情通报和‘耶律军师’给库尔班的指令,已译出。其中有一条……”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非常诡异。”
“讲。”沈峰眉头微皱。
展红菱展开一张译好的纸,用清晰却略带阴冷的声音念道:“……若沈峰攻势凶猛,关隘不守,你部必须有序向困龙峡方向撤退,沿途焚毁一切可用之粮秣、房舍、水源,寸草不留,实行焦土策略,断其补给,迟滞其锋……”
“困龙峡?”沈峰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锋。
无需固守,有序撤退。
与断补给策略联系在一起,透着一股浓浓的阴谋与陷阱的气息。
他挥手让俘虏退下,书房内只剩下他和展红菱。
他知道,库尔班的军情文件里,“耶律军师”的出现绝非偶然,鹰愁涧深处,乌图鲁和那位神秘的军师,必然布下了更凶险的杀局。
而困龙峡的指令,就是最赤裸裸的陷阱!
“困龙峡……”沈峰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而狂傲的弧度。
“困龙?哼,那就看看,究竟是谁焚烧了谁的生机,谁是困龙,谁是屠龙的刀!”
他转身,目光投向关城内渐渐亮起的点点灯火,那是工匠炉火重燃的微光,是士兵营帐里的温暖,是这座饱经苦难的雄关,在血与火中重新焕发出的、属于大武的生机。
这生机,需要他用更强的力量去守护,用更多的胜利去浇灌。
而敌人的焦土策略,更让他坚定了快速进军、不让其计谋得逞的决心!
休整,是为了更猛烈的进攻。
鹰愁涧的迷雾之后,便是通往墨麟城的最后征途,也是复仇的终点。
而那名为困龙峡的焦土陷阱,将成为他下一个必须踏破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