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花看向门口长得人高马大的大儿子唇角缓缓溢出笑意,“小时候我捡到他时,他已经八岁了,当时他好像刚从乡下进城,说话都带着一股子方言,背着个溺水的小姑娘进医院,哭着喊着医生救救小姑娘。”
“后来呀,他一直蹲在走廊里抹眼泪,我们医院的男医生同他开玩笑,问他‘刚刚那小姑娘是不是你媳妇啊’,你猜他怎么回答?”
“怎么回答?”
凌欢妩好奇地伸长了耳朵。
“他说他才没有媳妇,他最讨厌的就是娶媳妇,做个妻管严,哈哈哈……”
婆婆说着说着笑出了眼泪,凌欢妩也跟着忍俊不禁,笑着捂住了肚子。
她难以想象周九震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懂“娶媳妇”的含义。
“后来啊,我们才知道这臭小子是自个跑出来找他城里的小媳妇的,说想和小媳妇退婚,可后来啊半路救了个溺水的小姑娘,他又说他得对小姑娘负责,你说这臭小子是不是傻?一会儿嘴硬说不要媳妇,一会儿又要对人家小姑娘负责,可把我们当时医院那些人笑惨了。”
“再后来,我和书耀他爹一起帮他找他家人,可不知是不是他不想回去,总之就一直没找到,后来我和书耀他爹就一起合计把他收养了。”
凌欢妩听到这,不由嘴巴一瘪有点吃味,“原来九震不仅小时候还订过亲,还打算对人家小姑娘负责啊!”
恰时,周九震端着炒好的蒜苗炒腊肉进来,听到凌欢妩的嘟嘟囔囔,居然老脸一红,轻咳一声,“娘,你跟欢妩说这干啥?”
“你这傻孩子,娘不跟你媳妇说清楚你的身世和过去,还有啥臭毛病,等下你媳妇跑了别和我哭!”
婆婆在一旁连连摇头,凌欢妩也跟着附和,说话酸溜溜,“就是,你以为就你有想负责的小姑娘,想当年我也曾经溺水,有个小哥哥还救了我,我还想对他以身相许呢。”
周九震目光幽怨地撩了凌欢妩一眼,闷哼一声,“我当时真只是想负责,才没对那小姑娘有意思呢,估计救你那个小哥哥也不过是出于好心……”
“呀,锅里的丝瓜汤该煮好了!”
周九震说着,赶忙转身又冲回灶台。
这头,身旁的婆婆拍了拍凌欢妩的肩膀,笑得一脸意味深长,“你别在意,他从小到大,唯一缺点就是嘴硬。”
“往往都是越在意什么,就越嘴硬!”
凌欢妩被婆婆这么一点,突然恍然大悟。
难怪刚开始她觉得周九震这人好像挺正常的,没啥缺点,待人不热情也不冷淡,中规中矩。
就是最近,她才发觉他这人好像突然变得时不时嘴硬。
难道是他开始逐渐在意她了吗?
正想着,婆婆喝水的动作一顿,有些好奇地问道,“对了,儿媳妇,你刚刚说小时候你也溺水被人救过,你是在哪里被救的啊?”
“就是在云……”
凌欢妩正回答一半,周九震端着一盆热腾腾的丝瓜海蛎粉进来,招呼两人赶紧来吃。
周九震盛了满满一碗大米饭放凌欢妩面前。
就在凌欢妩拿起筷子要扒拉米饭时,左右两边两块油滋滋的腊肉不约而同齐齐放在她碗里。
“多吃点!”
周九震和婆婆默契地同时给她夹肉,同时开口。
凌欢妩盯着碗里白花花的米饭和色泽诱人的两块肉,眼眶酸涩一片,眼泪“吧嗒吧嗒”一滴滴落在碗里。
她将头埋得低低的,心里却暖得一塌糊涂,生怕两人看到她脆弱的一面。
婆婆回宿舍后。
周九震端了个搪瓷盆过来,里头的水还冒着热气。
他坐在小椅子上,动作轻柔地帮凌欢妩脱鞋,捧着她那失去护甲的双脚放入水中。
粗砺的指腹轻轻摩挲过一根根皮肉不齐的脚趾,犹如一双大手一下下温暖安抚她早已麻木冰凉的心。
“你一定很疼吧?”
嘶哑的声音带着哽咽猝不及防传入她耳中。
凌欢妩红着眼圈捶向他硬邦邦的肩膀,“你不是不心疼我吗?现在怎么又关心我疼不疼?”
周九震没有吭声,只是垂着头拿毛巾小心翼翼地裹住她的脚擦拭。
“你这大老粗不会是哭了吧?男儿流血不流泪呀,要知道我当时可都没哭呢……”
凌欢妩原本想调戏一下他这么大个人怎么还和婆婆口中的小时候那般是个小哭包,谁知话还没说完,就被眼前的男人手臂一捞,从床上拉到他宽阔的怀里。
“我才不心疼你!”
“欢欢……”他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枪管,睫毛剧烈颤动着,滚烫的泪砸在她冰凉的手背上。
往日总将军装穿得笔挺的男人,此刻佝偻着脊背,将脸埋进她颈窝,肥皂味混着硝烟的气息里渗出咸涩的潮意。
凌欢妩睫毛轻颤,抬手轻轻触碰他紧绷的下颌。
这个在战场上连子弹擦过眉心都不曾眨眼的男人,此刻却像被折断利爪的孤狼,用颤抖的唇描摹她脸上每一道泪痕。
他的吻带着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最后停在微微发颤的唇上。
窗外海风依旧,海浪轻拍沙滩,堆起层层沙潮。
一波波海水拍打着岸边的石柱,发出龙吟虎啸般的声音,打着旋儿直冲云霄。
*
周书耀疲累地从海岛派出所回到家里,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底好像也空了一大块。
他一眼就看到地上刚刚凌欢妩遗落的一枚小趾甲盖。
小小一枚假趾甲盖放在手心,他只觉得手心像被它嵌进去般疼痛难忍。
蜷缩在床上,掌心死死攥住那枚趾甲盖,他好像陷入一场噩梦,整个人动弹不得。
梦里,他抱着一个脂粉味很浓的陌生女子。
女人涂着红色趾甲油的小脚轻轻在他身上游走。
他却死死一把掐住女人纤细的脖颈,说出的话却冰凉至极,“谁让你拥有这么漂亮的脚趾甲的?谁让你勾引我的?”
可梦中的他即便抗拒着,身体却很诚实地抓着女人的脚,一遍遍沉沦放纵。
直到,他一个回头,看到门口那抹熟悉的身影,他整个人好像从天堂跌入了地狱。
“欢欢,欢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