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微弱的拮抗……”
艾伦的呼吸几乎停滞。
这几个字,像是在漆黑无底的深渊中,骤然亮起的一粒微尘。
它渺小。
它微不足道。
可它在发光。
“巴特!”
艾伦猛地转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划破了房间里凝固的绝望。
“把那些银霜蒜全部拿过来!”
他的眼神里燃烧着一种骇人的光,那是溺水者抓住唯一浮木时的疯狂。
“捣烂!”
“越烂越好!”
巴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指令震得一愣。
“大人,您……您要做什么?”
他无法理解,领主大人的思绪为何会从狼脑跳到大蒜。
这两种东西,根本风马牛不相及。
“别问了!”
艾伦向前踏出一步,逼人的气势让巴特下意识地后退。
“快!”
时间就是芬恩的生命。
他没有时间解释。
也无人能够理解。
玛莎大婶虽然同样惊恐,但常年劳作的习惯让她下意识地服从命令。
她手脚还算麻利,连忙抱起那几捧被艾伦视若珍宝的银霜蒜。
她找来一个粗糙的石盆,又捡起一块趁手的石头,费力地开始捣砸。
咚。
咚。
咚。
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响,每一次都像敲在众人的心上。
银霜蒜的球茎在石头的重压下破碎。
一股浓烈到极致的辛辣气味瞬间炸开,霸道地冲刷着每个人的嗅觉。
这气味刺鼻,呛人。
它强行驱散了弥漫在空气中那股属于狼尸的腥臭,也压下了血气与死亡的味道。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被这股味道清洗了一遍。
艾伦大口地呼吸着这辛辣的气息。
它刺激着他的鼻腔,灼烧着他的肺叶,却让他混沌的大脑前所未有地清醒。
他走到盛放着狼脑的陶碗边。
碗里那团粉白色的组织,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毁灭气息。
旁边石盆里,绿白相间的蒜泥已经成型,释放着充满生命力的、蛮横的辛辣。
一边是死亡。
一边是新生。
艾伦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沉入那玄之又玄的“调味品辨识”技能中。
他再一次去感知。
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动地分辨,而是主动地去探寻两种“味型”的对抗。
狼脑的“味型”依然充满了尖锐的、毁灭性的恶意。
它像一根无形的毒刺,要扎穿一切。
但当石盆里那海量般浓郁的银霜蒜“味型”强行介入后,奇妙的改变发生了。
那根毒刺的锋芒,似乎真的被磨钝了一丝。
极其微弱的一丝。
并非毒性消失了。
而是它被一层厚重的、同样具有强烈刺激性的“外套”强行包裹了起来。
两种极致的味道在艾伦的感知世界里疯狂地冲撞、纠缠、对抗。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大蒜素与未知神经毒素发生极微弱拮抗反应!该反应无法量化,无法预测稳定性!民间偏方疗法中,从未有成功案例记录!风险评估……极高!极高!极高!】
系统的警告音接连炸响,但最后那句“从未有成功案例记录”,反而让艾伦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
没有成功记录,不代表绝对失败。
这已经是唯一的路。
他睁开眼,眼底的偏执决绝燃烧到了顶点。
“把蒜泥……倒进碗里。”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房间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
“什么?”
巴特以为自己听错了。
“大人……您是说……把蒜泥和……和那个东西混在一起?”
埃拉拉更是发出一声惊恐的抽气,她指着那碗狼脑,像是在指着世间最邪恶的诅咒之物。
“不!绝对不行!这是亵渎!您在制造怪物!您在用一种邪恶去对抗另一种邪恶!”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这会触怒神灵的!我们所有人都会遭到天谴!”
艾伦没有理会她的崩溃。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巴特。
“倒进去。”
巴特看着艾伦那双不似人类的、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浑身一颤。
他知道,自己无法违抗。
他端起沉重的石盆,手臂颤抖着,将那团散发着浓烈气味的蒜泥,缓缓倾倒进盛放着狼脑的陶碗中。
绿白色的蒜泥覆盖了粉白色的脑组织。
两种颜色,两种气味,两种截然不同的物质,就这么诡异地混合在了一起。
“搅拌它。”
艾伦再次下令。
巴特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他用一根木棍,伸进碗里,僵硬地搅动着。
每一次搅动,都像是在搅拌一碗足以毁灭整个村庄的毒药。
那景象,足以让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人发疯。
“够了。”
艾elen看着那碗已经分不清彼此的、粘稠的、散发着难以形容的古怪气味的混合物,点了点头。
他转向汉斯。
“再抓一只田鼠来。”
汉斯此刻脸色惨白如纸,但他二话不说,立刻从笼子里又抓出一只吱吱乱叫的田鼠。
这一次,艾伦亲自动手。
他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挑起一小撮混合物。
那粘稠的膏状物上,既有蒜蓉的颗粒感,也混杂着狼脑的软腻组织,看上去诡异到了极点。
他再次在田鼠的后腿上划开一道伤口。
然后,将那撮混合物,仔细地涂抹了上去。
房间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一次,结果会是什么?
是更迅速的死亡?
还是……诞生出什么更加可怕的怪物?
时间仿佛再次静止。
一息。
两息。
十息。
一分钟过去了。
五分钟过去了。
那只田鼠除了因为惊吓和疼痛而不断发抖外,并没有像第一只那样,立刻出现抽搐和狂暴的迹象。
它只是缩在笼子角落,发出细微的悲鸣。
“有……有效果?”
一个年轻卫兵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打破了死寂。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难道……真的有效?
那恐怖的“毒”,被大蒜中和了?
然而,就在众人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只田鼠的身体猛地一僵。
它的抽搐开始了。
虽然比第一只来得晚,但同样剧烈。
它的身体在笼子里翻滚,四肢僵硬地划动,嘴角也开始渗出白沫。
唯一的区别是,它没有发出那种类似低吼的怪叫,也没有变得通红的眼睛和疯狂的攻击性。
它只是在痛苦中挣扎。
这种挣扎持续了将近一刻钟。
比第一只长了许多。
最终,它的身体猛地一弓,然后彻底瘫软下去,再也没有了动静。
死了。
还是死了。
房间里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微光,瞬间被无情的黑暗吞噬。
“哈……哈哈……”
埃拉拉发出一阵绝望的、神经质的干笑。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没用的……都是徒劳的……只是让它死得更慢,更痛苦罢了……”
巴特的肩膀彻底垮了下去,他看着地上的田鼠尸体,又看看担架上气若游丝的芬恩,脸上只剩下无尽的悲哀。
“大人……放弃吧。”
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
“我们……我们为芬恩准备后事吧。让他……让他走得有尊严一些。”
放弃?
艾伦的身体晃了一下。
巨大的脱力感和精神上的疲惫几乎将他击垮。
失败了。
彻彻底底地失败了。
所谓的“拮抗”,不过是延缓了死亡的降临。
甚至,可能还加剧了死亡过程中的痛苦。
他看着自己沾染了血污和蒜泥的双手。
他到底在做什么?
用这种近乎巫术的、毫无根据的手段,去折磨一个又一个生命。
芬恩的呼吸声越来越微弱了。
他的胸口几乎不再起伏。
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在了这个年轻猎户的脸上。
艾伦缓缓闭上眼睛。
无力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宿主,是否放弃治疗方案?】
系统的声音冰冷,不带任何感情。
放弃……吗?
艾伦的脑海中,闪过芬恩那张年轻而充满信任的脸。
闪过村庄里,那些将他视为唯一希望的村民们的眼神。
不。
不能放弃。
他猛地睁开眼睛,血丝在他的眼球上蔓延。
不对!
一定有哪里不对!
他的目光扫过两只田鼠的尸体。
第一只,死于狂暴。
第二只,死于衰竭。
毒性确实被“改变”了。
不再是那种直接摧毁神智的狂暴病毒,而是变成了一种……虽然依旧致命,但作用方式不同的“毒素”。
狂犬病毒……减毒活疫苗……
一个疯狂的、只存在于他前世记忆中的词汇,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乱的思绪。
减毒!
他刚才做的,不就是最原始、最粗暴的“减毒”尝试吗?
虽然失败了,但方向……或许没有错!
只是“减毒”的程度还远远不够!
大蒜素的量不够?还是混合方式不对?
或者说……还需要别的“东西”去进一步中和?
一个更加大胆,甚至可以说是亵渎神灵的想法,在他心中野蛮地生长起来。
如果……如果用这只“减毒”后死去的田鼠的……脑组织,再去进行第三次实验呢?
以毒攻毒,层层递减!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连艾伦自己都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治疗的范畴。
这是在创造一种……未知的瘟疫。
【警告!宿主正在尝试进行序列性生物减毒实验!此行为将产生无法预测的变异病毒!风险等级已提升至最高!可能导致区域性生态灾难!请立即停止!】
系统的警告,前所未有的严厉。
艾伦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
他知道,只要他再往前走一步,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他将不再是领主。
而是潘多拉魔盒的开启者。
一个……真正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