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元年三月三。
回京三月有余,院子里的草木已经抽芽,远远看去,嫩生生的一片绿。
姜阳处理奏章的空隙回头,总能被那生机勃勃的颜色温暖到。
只是一来二去,难免心动。她想了想,搁下笔,问秦芷茵道:“今日午后,可有什么要紧的事务?”
“今日各处官员休沐,并无事务。”
“……那就走吧,回燕王府。”
“……是。”
自打从燕都回来,姜阳就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没完没了的忙碌,一点也不休息。
如今难得听她愿意出宫走走,秦芷茵半个字也不敢多说,赶紧准备车马,带她去了燕王府。
知道姜阳重视此地,燕王府一直有人打理,即便大半年过去,也依旧干净整洁。
姜阳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想来此处。因此,随便在园中闲逛一番后,她便兴致缺缺地打算离开。
只是,在即将上马车的前一瞬,鬼使神差的,她又想起了那片湖水。
……
折返回去的路上经过书房,姜阳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进去看了看。
王府历经修缮,虽说屋子的布局变了,但整体看来,还是易青惯有的风格,陈设简单而齐整。
姜阳慢悠悠地看了一圈,而后在桌边坐下。
正想着休息一会,却在抬眼之间,瞧见笔架一旁,放了个细口的小玉瓶。
那瓶子很眼熟,姜阳愣了一会,才伸手去拿。
瓶子很轻,和之前相比,里面似乎不剩什么东西了。
她打开,发现确实如此——
瓶子里除了一颗解药以外,只剩下了一张卷起来的小小纸片。
姜阳看向秦芷茵,对方拱手:“前几日我过来的时候,还未见有此物出现……我这就命人去查。”
“……不必,”看她转身要走,姜阳唤住了她,“不用查了……你出去吧。”
“……”
秦芷茵顿住脚步,欲言又止地看了姜阳一眼,才应下:“……是。”
屋门关上,姜阳踌躇好半晌,才将那张纸抚平,摊在桌上。
上面只有三个字——最香居。
此时也顾不上什么湖不湖了,姜阳起身,唤秦芷茵:“去最香居。”
……
最香居迎客的小厮还是之前那人,看见姜阳,他也依旧将姜阳送去了之前的雅间。
只是这回,里面并没有人。
姜阳正想问问那小厮,究竟是谁要见自己,一回头,发现小厮不见了。
她正纳闷,就听得有人从另一侧靠近自己,熟稔地抚上了她的肩。
……再回头,对上了一双已经许久不见的眼睛。
“……”
姜阳一愣,诧异出声:“……母亲?”
“怎么这幅神色?”来人笑得温柔,目光从她脸上扫过,“你我不过才分别了一年多,怎得像是数十年未见了一般?”
“……”
姜阳被她问得一噎,稀里糊涂地进了屋子,好半晌才想起来自己在做什么,连忙问道:“母亲怎会在此处?燕王府的信……”
陈元微在她对面坐下,笑吟吟地看她:“去年腊月,有人找到我,说是有事相求……你猜猜,那人是谁?”
“……谁?”
“是易青的人,”陈元微似乎并不在意提到易青会不会让姜阳难受,径自道,“他说,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陪你了,但又实在担心你独自一人,忧思过度。因此,他请我回来看看你。”
“……”
姜阳呆呆出神,好一会才继续问:“他何时送的信,我竟不知……只有这些么?”
“何时送的信,我也不知,”陈元微看她丢了魂一样,笑意反而更深了,“但他托那人告诉我的,除了这些,确实还有别的事。”
“……什么?”
“他说,中书令遇刺,欧阳玉因病暴毙,是他能为你做的,最后的事。”
对姜阳而言,此事并不意外,她点头:“……我已经猜到了。”
“你们二人,倒真是默契,”陈元微笑着揶揄她,而后又道,“还有一事……他说,听凤箫是他多年的心血,他想赠与你。”
姜阳看向陈元微,话音一滞:“他……”
“我知道,”陈元微打断她的话,“即便给你,你也不会用,但它一直闲置,总有一日会荒废的。那毕竟是他的遗物,因此,我还是要将它交给你。”
说着,她从袖中拿出一枚铜制凤鸟,递给姜阳:“拿好了……今后如何处置此物,你自行决定就好。”
姜阳犹豫着接过,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喃喃问道:“……他为何不直接给我?”
“兴许是想逼我回来见你吧……这么个烫手山芋拿在手中,我不回来也得回来。”
“……”
如此猜想,不无道理。姜阳默默叹了口气,点头:“……我知道了。”
母女二人一时都安静下来。沉思了好一会,姜阳才问道:“母亲这次,回来多久?”
陈元微放下手里的茶,歪头看她:“明顺府还有一群孩子等着我……我见过你就走。”
“明顺府……母亲果然在明顺府。”
“嗯,我在明顺府的主城开了学堂,你若是来,直接问城中百姓,就能寻到我。”
“……好。”
“还有,”看姜阳神色有些恍惚,陈元微在她面前摆了摆手,“若国库充盈,就多给明顺府拨些钱……想租学堂,连个好看又宽敞的宅子都找不到。”
“……”
姜阳点头:“等会回去我就办。母亲今后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只管差人送信给我……”
说着,她想到了自己的那堆铺子田产,问道:“姜婉婉名下的田产铺子,母亲没有用过吗?”
“那是给你的,母亲不会用的。”
“我不要,我已经什么都有了。”
“那就拿来笼络臣民之心,拿来填充国库……不必担忧母亲,母亲如今的日子宽裕得很。”
“……好。”
姜阳知道,陈元微和自己一样,无论身处何地,都不会苦了自己。所以这种话,她是信的。
正想着,陈元微已经站起了身来:“好了,见你平安无事,母亲也放心了……就到这里吧,不必送我。”
离别来得太过突然,姜阳有些恍惚。她随着陈元微一起起身,往前跟了几步。
陈元微走到门口,停步回头,看她跟过来,脸上浮现出几分无奈:“……瞧瞧你,都是一国之君了,还是像个孩子一般,眼巴巴地追着母亲跑。”
“……”
姜阳也顿住脚步,暗暗攥紧了藏在衣袖下的手:“……我以为,在母亲眼里,我永远都是孩子。”
陈元微瞥她一眼,沉吟片刻,收敛了笑意,正色道:“不要说这样的话,也不要相信这样的话……阿阳,孩子只是一个身份,它不代表软弱,也不代表依赖。你永远是母亲的孩子,但孩子也可以是强大的,是独立的。若你需要母亲,母亲永远在你身后,但,若你只是需要依靠,你要学会自己做自己的依靠……任何人都不能一直陪着你,总有一日你要孤身一人面对一切的。”
“……我明白了。”
“别垂头丧气了,如今你已经得知了母亲的去向,往后再想念母亲,给母亲寄信就是……好好照顾自己。”
“……好。”
陈元微笑笑:“好孩子,我走了……留步吧。”
这次,姜阳乖乖点头,俯身作礼。
“……母亲,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