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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2月9日,除夕夜,桐山·王家别墅

夜幕刚落,整个桐山市都沸腾了。家家户户灯笼高挂,鞭炮声不绝于耳,电视里是央视春晚第20年直播,。

而王江海家这边,早已是“桐山年度最大场面之一”。

别墅门口两只大红灯笼闪着电子灯光,车道上停满了各色小车,宾客络绎不绝,进门脱鞋都要排队。

大厅摆着三张圆桌,酒水、瓜子、鱼翅、海参、椰汁蛋挞轮番上场。

王江海笑容满面,和几位工商局、开发区的“老同事”谈笑风生,王夫人穿着羊绒红衣,优雅地招呼着宾客,“哎呀,尝尝我们家今年新订的鲍汁鹅掌,可香了……”

可在这满屋人声鼎沸中,王昭独自站在楼梯转角的平台上,低头望着楼下的热闹。

她穿着那件淡粉色高领羊毛裙,是母亲专门给她定做的“过年气场装”,妆也化了,是她学着杂志里的样子精心描的。

但她的眼神,却一点也不属于这些喧嚣。

她手里拿着一只半冷的香槟,眼神望向窗外那连绵不断的烟花。

她的耳朵听着人声,嘴角挂着“好女儿”的得体笑意,可她的心却仿佛飘到了遥远的另一个时间点——

那个在Ω系统视窗里,她看到的“未来自己”。

那年,她五十多岁,住在八层老公房。

窗子小,楼下是打麻将的邻居,屋里整洁,电视是静音的。她坐在沙发上,一边剥橘子皮,一边看着一张多年以前的合影。

她没有丈夫,没有孩子,没有朋友。

她有的只是“稳定”、“干净”、“不麻烦”。

而现在,楼下正在祝她“青春靓丽,未来无限”。

她忽然觉得这一切——太反差,太荒诞了。

“热闹的尽头,是不是孤独?”她轻声喃喃。

她不是厌烦眼前的繁华,她只是怕它走得太快,走得太远,留她一个人站在尽头不知如何回头。

她轻轻靠在楼梯的雕花扶手上,香槟里的气泡一颗颗破裂,像心底一句话未说完就悄悄消散。

她忽然想起一首词。

是高中时无意间翻到的一篇散文里看到的,作者写爱情已逝、春景虚设,那时她还不太懂。

可现在,她明白了。

她在心里默念那句: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她想,如果将来真的孤身一人,

那今晚这桌山珍海味、这屋子里一堆人名,

是不是也会在她记忆里,渐渐变成一场“无人分享的好梦”?

她忽然好想打个电话,给马星遥。

哪怕只说一句:

“喂,你在干嘛呢?”

可她没有按下那个号码。

她太聪明,太矜持,也太不确定了。

她只能转过身,重新走进楼下那片灯火人声中,笑着说:

“爸,我来敬个酒。”

她举起杯,眼神温柔,嘴角带笑,像一个完美得体的“家族名媛”。

可她的心,已经穿过了这个大厅,站在未来的窗台上,望着那场没有告白、没有人回应的烟花。

腊月二十八,傍晚,铜山·东关市场

年味已经浓得快要从空气里滴出来了,街口“刘记炸串”摊前围着排长队,糖画师傅的糖锅正翻着丝丝金黄,市场广播正放着崔健的《花房姑娘》——

但即便这样热闹,马星遥心里还是觉得空落落的。

他爸马翔依旧像往年一样,下班一回家就锁进自己的房间,老式电热炉子轻微“嗞嗞”响着,电视是黑白的,还在放前年的春晚录像。

而他妈,调到省城工作后就很少回来了,电话里说今年任务重,“明年一定团圆”。

他对着空荡荡的饭桌和冷清的客厅实在坐不住,索性披了件外套出了门。

他照着自己从小的习惯,去了东关市场,买鞭炮。

不是整串点燃的那种,是要那种长串小雷、自己拆开一个一个放的。

那种“哧哧哧……啪”的声音,是他童年记忆中,最像自由的声音。

他正蹲在摊位前精挑细选,突然听见身后一声熟悉的招呼:

“哟,马星遥?你也来买鞭炮?”

他回头一看,是陈树。

穿着棕色棉服,头发有点乱,手里还拿着一瓶刚买的北冰洋汽水,样子看起来——像刚刚从“寒假补习状态”中临时逃出来透口气。

马星遥意外一笑:

“你也玩这?”

陈树撇嘴:

“那当然,一年不玩点鞭炮,我怎么配当少年?”

两人相视一笑,突然觉得这年味儿,好像没那么冷了。

不一会儿,两人一人抱着半串拆开的炮,找了个河堤边没人的角落,开始点放。

啪——

哧——

啪!啪!

他们一边放,一边聊,话题从《数学课代表为什么这么拽》一路聊到《乔磊是不是偷偷恋爱了》。

陈树一边把炮摆成“S”形一边说:

“你知道吗?王昭前几天在图书馆看着乔伊发呆,连数学试卷都没写完。”

马星遥没吭声,笑而不语,只是看着点着的火线一点点逼近炸药头。

那根炮“噗”地一声炸开了,小石子跳了三下。

他揉揉耳朵,说得干脆:“就是一个让我不想说话的时候,什么都不问的人。”

陈树挑挑眉:“这话,说得够高级。”

马星遥反问:“那你呢?乔伊对你那么信任,你心里真的没点什么?”

陈树挠挠头:“我也不知道。以前就是觉得她厉害,现在……有点怕她离开。”

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

“不是怕她走,是怕她走得太远,我跟不上。”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一下,然后又一起笑了。

年少的友谊大概就是这样:

平时谁都懒得揭自己心底的事,但鞭炮点着了,光一亮、声一响,话也就冒出来了。

夜色渐浓,星星开始多了。

两人坐在河堤边,手里还攥着几个没点完的小炮。

陈树咕哝一句:“咱们这帮人,还真是怪。”“该读书的在打听井下裂缝,

不爱说话的在当情感支柱,最疯的……现在成了最清醒的。”

马星遥笑:“这就叫成长。”

陈树拽着他的衣袖站起来:

“走,回家。”

“明天放鞭炮得起早,市场还得再扫一轮。

我不信买不到那种八声连响的老炮。”

马星遥点头,手插口袋,嘴角带着风吹后的发红,却也带着少年才有的那种“没彻底想明白,但还是觉得可以再拼一把”的自在。

小巷口有人在放烟花了,

第一朵红光在空中“啪”地一响,

两个少年影子在雪地里拉得又细又长——

他们不知道未来有多复杂,但至少今晚,

他们只是两个在东关市场买鞭炮、谈天、放炮、笑出声的少年。

放完鞭炮后,陈树和马星遥意犹未尽,手还在裤兜里余温未散,鞋底沾着雪泥,一路走到了市场里最热闹的小商品摊——贺卡摊。

那时候的贺卡,五毛到三块不等,有闪粉的、有立体的、有带小机关的,还有最吸引少年的:音乐贺卡。

只要一打开,就会响起那种电子琴音质的旋律——《茉莉花》《梁祝》《祝你平安》《朋友》……

在2002年的铜山,这就是浪漫、仪式感、少年心思的载体。

陈树挑卡片挑得特别认真。

他翻着翻着,翻到一张玫红色封面的音乐贺卡,打开一看——

“有一个人一直在你身边,不声不响,像风一样守护。”

背景音乐是《知心爱人》的电子琴版本,哆哆哆,叮叮叮,温柔得像是放在心尖上转。

他眼神闪了闪,决定把它送给乔伊。

不是表白,不是示爱,就是一种——“你一直在我们身边,我记着。”

然后他又挑了一张淡绿色的,音乐是《祝你一路顺风》,他想到王昭。

这次的理由特别“实际”:感谢经费支援。

“没王昭咬咬牙批那笔‘小组支出’,我们连监听设备的电池都得借学校的。”

陈树笑着收好卡片,转头问马星遥:“你呢?”

马星遥没有马上回答。

他蹲在摊位前,手里拿着一张浅蓝色的立体卡,上面画着两只对望的企鹅。

他打开一看,音乐是《回家真好》。

他轻轻笑了一下,决定送给胡静。

她不是他的家人,可每个他疲惫或沉默的时刻,她都像一个“不用问也知道要递热水”的人。

他挑了一支笔,在贺卡背面写:“春天快来了,你也该歇一歇了。”

写完后,他没有立刻走,而是又翻了几张。

终于,在最角落里翻出一张看起来普通到极致的贺卡——

奶白色底子,蓝字写着“新年快乐”,打开后就是单调的《友谊地久天长》。

但他还是挑了这张。

要送给他爸——马翔。

那个下班就关房门、不说话、不交流的“冰人”。

马星遥知道,他爸收到以后,大概率也就是看一眼,甚至不看,说一句“哦”,就搁桌上了。

但他还是决定送。

“不是因为我有多想你回应,而是因为——我不想让我们两个,在这么热闹的节日里,像‘各自过冬’的人。”

贺卡选完,两人并肩走在夜路上,身后是摊贩吆喝和小孩嬉笑声。

陈树提了提袋子:

“你说,有一天我们长大了,是不是也就不会逛这种摊了?”

马星遥淡淡说:

“可能会。”

“但我希望——到时候,我还会想挑一张贺卡,哪怕只是给自己。”

雪下小了,

风也没那么刺了,

他们背着书包,提着贺卡,穿过东关市场——

一人走进了人海,一人走进了家门。

可心里,都多了一点不说也能感受到的“节日的温度”。

刘小利一身“年货探店专用装备”:橘黄色羽绒服、复古毛线帽、随身听别在腰上放着《乐队的夏天精选合辑》,一边嚼着甘蔗段,一边走走停停,他找的是——贺卡摊。

他不是买不起家门口商厦里的高级贺卡,甚至他家那家商厦三楼自己就有一个“文具精品屋”,卖的全是最时髦的进口卡片。

但他偏不去。

“商场太冷,没烟火气。”

“贺卡嘛,要在有糖葫芦、烟花味、二胡声的地方挑,才有灵魂。”

这就是刘小利的贺卡哲学。

他在摊位前转了三圈,终于像寻宝一样找到了那张——

封面闪金,立体展开能跳出一只穿唐装的兔子的贺卡,打开后是一首电子合奏版《你最珍贵》。

“就是它!”他一拍大腿,“这个送给王昭,够气派,够应景!”

“昭昭女神,过年你最大,我这卡最贵!”

他满意地把它包起来,小心翼翼揣进内侧兜。

然后他又接连挑了几张:

送乔伊的,是粉蓝底、镂空花边的音乐卡,背景是《小幸运》,上面他写:“你是我们团队的主心骨,年年有你,年年靠谱!”

给陈树的,是一个带无线电塔图案的复古卡片,他写:“电磁波里祝你信号满格,考场不掉线!”

送马星遥的,干脆就是《朋友》的主题风格,写着“兄弟,来生一起走正道”,配上《友情岁月》的旋律。

他拿着这几张卡时,正准备去付钱,忽然停住。

拍了自己脑门一下:

“哎呀我去——差点把胡静忘了!”

他赶紧补挑了一张淡紫色小巧贺卡,上面是窗边喝茶的女人剪影,音乐是《至少还有你》。

他一边写卡一边碎念:

“胡姐,虽然你看上去像成熟版林青霞,但你是我们最靠谱的半军师、半家属、半女主角。”

“过年了,你也歇歇。”

写完,他郑重其事地把卡合上,轻轻拍了拍卡片背面,像在叮嘱自己一声:

“这些人啊,都是我刘小利2002年的命里人。”

走在东关市场的巷子里,刘小利两手提着糖果袋、鞭炮、卡片袋,

边走边哼哼:

“送你一张卡片不是因为我没钱送礼物,是因为……我想你以后能翻出来还记得我!”

他转头看街角的红灯笼,突然觉得这个年,真是太热闹了。

不是因为卡片多,而是因为——

“我能送出去的心意,

还没被生活磨没;

我还愿意一张一张地写,

说明——我还年轻。”

那晚,东关市场的风暖了一点,

刘小利踩着光影和人群回家的脚步,

比任何时候都稳、都跳、都开心。

这一年,他什么都没成名,没拿奖,成绩也没进前十,

但他知道,自己是一个“让大家过年时都想起”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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