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翩然对宣屏戒备至深,看他的眼神透着警惕。
陶天然勉强扯了扯嘴角:“先回灵堂去,等晚上……我再与你详说。”
这几日虽然客人少了,还是偶有人来。
万一有人前来吊唁,灵堂上却没主家的人守着,传出去不好听。
陶翩然如今心思已不似当初那般莽撞,要防着隔墙有耳,暂时压下情绪,兄妹二人回了灵堂继续烧纸。
正月十四,陶敬之停灵七日期满。
入夜,陶翩然轻装简行,来了一趟宣宁侯府。
虞家人刚用完晚饭,正要各自回房。
宣睦虽是住进来了,但虞常河看他很紧,尤其晚上这会儿。
他也不说话,就用冷飕飕的目光盯着。
虞瑾头皮发紧,半分不做滞留,和几个妹妹结伴回后院。
众目睽睽之下,宣睦也不便造次,一声不吭看着。
“咳……走走走,你们采购草药的单子,我给开好了,跟我去拿。”常太医觉得,小年轻这眼神缠绵悱恻,衬得他们这些长辈跟棒打鸳鸯的恶人似的,也当即开溜。
彭氏倒是乐得看年轻人感情好,笑呵呵的。
常清砚一个还没开窍的,则是完全无感,扶着彭氏,三人先走了。
这时,门房小厮来报:“大小姐,陶三姑娘到访,说是来辞行的。她这会儿热孝在身,不便进府,请您出去说两句话。”
姐妹几个顿住脚步,齐齐看向虞瑾。
除了虞璎,其他人都心知肚明,陶翩然这时候还特意登门,必定不会只为着辞行。
虞瑾顺手摸摸虞珂的发顶,笑道;“明日上元节,他们应该会赶在清早就启程,此去归期不定,我去见见她。”
说话间,宣睦已经几步追出:“我陪你一起出去。”
虞琢几人回头去看,果然,虞常河脸都黑了,却到底没有阻拦。
他起身,和华氏拎着虞璟也往外走。
错身而过时,警告的冲着宣睦冷哼一声。
虞琢见状,就也带着两个妹妹先走了。
虞瑾和宣睦结伴往大门口去。
门房的人开的小侧门,穿一身素色孝服的陶翩然还在马车上避风。
一眼看到虞瑾,她立刻跳下马车。
宣睦今日穿的一身玄色便服,夜色中不甚显眼,陶翩然奔过来才看清他,脚步及时刹在离着虞瑾两步开外处。
“表哥。”她叫了一声。
没有外人在,她还是习惯叫表哥。
只是,看宣睦和虞瑾一起自虞家门里出来……
那心情和表情,都有些说不上的别扭。
宣睦并未纠正她,也不主动搭话。
虞瑾单刀直入:“这时候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哦!”陶翩然立刻收摄心神,又看了宣睦一眼,“昨日宣屏去我家了,打着吊唁的名义,实则是借机挑拨我大哥。”
昨夜,陶天然没有隐瞒,将宣屏的话一五一十对母亲和妹妹说了,这会儿陶翩然也如实转述。
她神色间,凝重超过愤恨,最后说道:“我过来,是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们一声。她到如今且都还不安分呢,你们切莫放松警惕,当心她还要背后使坏。”
昨日,母子三人深入探讨了一番。
得出的结论,宣屏就是条见人就咬的疯狗,会这时候找上陶天然,纯属自己过得不好,也见不得别人好。
要说恨,宣葵瑛自也是恨不得弄死她的。
那个狠毒的丫头,不仅毒计差点害死她的女儿,如今还想毁了她儿子,甚至他们这整个家。
但宣屏是个行事不管不顾的疯子,她却有儿女,有软肋。
不到万不得已,她只能是惹不起就躲着她。
“好,我知道,多谢你特意来告诉我这些。”虞瑾颔首,表示自己知道。
想了想,她又多说了一句:“姜氏和宣屏是孑然一身出的英国公府,目前楚王对她们母女也看得紧,多有防范,她虽心术不正,但手上没有人手,你们此行,安心就是。”
陶翩然一愣,猛然抬眸,眼眶蓦然有些湿。
自从宣屏不依不饶再度出现后,她确实内心惶惶。
说到底,是有点被宣屏吓破胆了。
甚至,她还提议,叫宣葵瑛紧急又从常威镖局雇了一队镖师,随行护送。
她没跟虞瑾说这些,是因为她心里明白,她不能事事指望虞瑾,虞瑾帮她的已经够多。
人这一生,会有漫长的几十年,她终究还是要自己立起来,独自面对处理遇到的困难。
彷徨无措时,虞瑾这话,又大大安了她的心。
陶翩然用力点头,露出笑容:“嗯,我知道了。”
她过来,就这么一件事。
家里还要连夜最后清点一遍行李,她不便久留,就要上车离开。
宣睦突然开口:“你说陶天然曾经一度心仪于宣屏,是怎么回事?”
虞瑾都没想到他会对这种事感兴趣,不由诧异的转头看他。
宣睦面色如常,坦坦荡荡。
没了表哥表妹的身份作保,陶翩然如今再看宣睦,别说生不出半分旖旎心思,纯粹就是路人视角,觉得他这种满手血腥,浑身杀戮的人很不好相处。
“少年慕艾,因为宣屏貌美吧。”她如实回道,说着想到自己的荒唐往事,心虚偷瞄了宣睦一眼:“其实早前我母亲发现他的心思后,就警告过他一次,自那以后,他就没再主动接触宣屏了。他从小到大,我母亲对他说的都是娶妻娶贤,他心里也清楚宣屏不是良配。”
而宣屏,即使伪装良善时,也是一副矫揉造作的做派,可谓除了美貌,就一无是处。
现在,她连容貌都没了,恶毒不择手段的真面目也显露出来……
陶天然会对她敬而远之,也很是顺理成章。
宣睦眸底闪过一丝讳莫如深的情绪,虞瑾察觉到了。
但他最终也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一直目送陶翩然上马车离开,方才转身进门,往回走。
虞瑾问他:“你信不过陶天然的人品?怕他实则心中记恨,在跟陶夫人母女虚与委蛇?”
宣睦道:“我和他虽不算熟稔,但也多少有几分了解,如陶三所言,他本质上还是个循规蹈矩之人,只是……涉及感情的事,有时候便拿不准了。”
若一个男人,真爱一个女人到发了狂,是会摒弃原则甚至良知,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
虞瑾和陶天然,没有过接触,她不予置评。
只脑中灵光一闪,她忽的顿住脚步。
宣睦在想事情,多走了两步,回头:“怎么?”
虞瑾捧着手炉,饶有兴致上上下下打量他。
宣睦不明所以,跟着她视线也低头看自己身上。
虞瑾笑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放心陶天然,是推己及人?怕他如你一般,为儿女私情昏了头?”
宣睦神情略显尴尬了一瞬。
他折步回来,在她面前站定。
这会儿,月亮还没出来,远处廊下的灯笼透射过来的光线并不十分鲜明,却恰是给两人容颜都遮上一层朦胧的面纱。
虞瑾唇边的笑,格外柔媚绚烂,宣睦面部本来过于冷硬的线条轮廓,则被渲染得柔和了些。
他双臂,将她圈入怀中。
虞瑾顺势抬手,手臂搭在他颈后。
四目相对,虞瑾肆无忌惮的调侃他:“我就说你现在与我初见你时,性情和有些行事都相差良多。你怕了?怕我会过度影响到你?”
严格说来,宣睦现在其实已经变得不像是以前的他了。
不管他之前那副面孔,是不是为了适应生存环境而刻意伪装出来的,也不管他现在只是卸下面具,还是切切实实有了脱胎换骨的改变……
这都是一种主动暴露软肋的自毁行为。
宣睦今夜眸中的笑意有所克制。
从一开始,虞瑾就是他主动求来的,他放任自己在她面前卸下铠甲和伪装,享受与她敞开心扉的亲昵。
他是主动沉沦,每时每刻都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且——
从未抗拒。
但此时回望,短短数月,他确实有些惊讶于自己的转变之大。
所以,方才听到陶天然的事,突然有点有感而发。
毕竟——
在和虞瑾接触前,他压根想象不到自己也会有陷入温柔乡,不管不顾的时候。
他没说话,虞瑾就当他是默认。
她脸上笑容更大,指尖轻轻描摹过他眉眼的轮廓,随意问道:“若现在我说,我想要抽身而退,不再掺合赵将军的旧时恩怨,甚至为了永绝后患,叫你去杀掉她,一了百了,你会怎么做?”
她这神态语气,宣睦十分确定她是在开玩笑。
但……
这些话,总归叫他心中感到不适。
因为一时没能猜透虞瑾用意,他唇线绷直,只眸色深深看着她,暂未言语。
虞瑾看着他的眼睛片刻,不等他回答,又兀自说道:“我猜你会答应我全身而退的请求,但你既不会对青姨不利,你还会坚守本心,自己继续替她去查明真相,求一个水落石出的结果。”
她说:“所以,我不觉得真的有人会因情乱性。”
“若有人以爱为名去作恶,那就只能说明这个人的本性天然就有瑕疵。”
“原则和底线这种东西,是与一个人的灵魂底色共生的。”
她说着,表情不知不觉也严肃起来。
指尖点在他薄唇上:“所以,将来你要做了什么后悔的事,也莫要把锅往我身上甩。敢作敢当,后果自负,知道吗?”
宣睦:……
好端端的温馨情话,怎么说着说着就铁面无私,六亲不认了?
? ?一更。
?
阿瑾:我和你师父一起掉水里,你先救谁?
?
宣帅:我师父会游泳,你也会……